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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ldo;作贼&rdo;，&ldo;作弊&rdo;、&ldo;作案&rdo;，一般都可以写成&ldo;做贼&rdo;、&ldo;做弊&rdo;、&ldo;做案&rdo;，可是&ldo;作恶&rdo;、&ldo;作恶多端&rdo;常见，而&ldo;做恶&rdo;、&ldo;做恶多端&rdo;似乎不常见，看样子也不能以行为之良善与否来算计&ldo;作&rdo;、&ldo;做&rdo;两字之可通用与否。在较完整的词典里你总会找到&ldo;做亲&rdo;这个词条，意思就是结婚、成亲，可是绝对找不到&ldo;做赘&rdo;‐‐要男方赘入女方之门，得同&ldo;作嫁&rdo;一般讲&ldo;作赘&rdo;。同样是结婚，差别何以如是？

&ldo;作福&rdo;是个来历久远的字，《书经？盘庚上》即有：&ldo;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rdo;福可以作，那么寿可作乎？大约是不成的，小学生倘或把该写成&ldo;做寿&rdo;（办庆生会）的写成&ldo;作寿&rdo;，严格讲究的老师会以笔误论处，那是这孩子自作自受。

第34节：做作（2）

说到了学校里的教学，我就一肚子火，我们的教学设计似乎很鼓励老师们把孩子们&ldo;逗迷糊了之后&rdo;，再让他们以硬背的方式整理出正确使用语言的法则。比方说：a、作一；b、作揖；c、作料；d、作践；e、作兴。上述哪一个词中&ldo;作&rdo;字的读音同&ldo;做&rdo;？

你不是中文专业，你傻了。程度好一点儿的会在a和d之间选一个，程度泛泛的瞎蒙范围就大一点好了，了不起是五分之一的机率。

我跟我家七岁和五岁的小朋友解说&ldo;作&rdo;和&ldo;做&rdo;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先告诉他们：这两个字都各有十几个意思，&ldo;作&rdo;的诸意之中有一个意思是&ldo;当做&rdo;、有一个意思是&ldo;作为&rdo;；而&ldo;做&rdo;的诸意之中有一个意思就是&ldo;作&rdo;。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这两个先后出现差了将近一两千年的字早就被相互误用、混用成一个字了。我们只能在个别习见的词汇里看见大家常见的用法，语言这事儿没治，就是多数的武断。

我区别这两字的办法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没有，我每一次用字不放心都查一回大辞典。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ldo;所以你眼睛坏了。&rdo;

本页旁注：倒数第四段的答案为a，语出《管子？治国篇》：&ldo;是以民作一而得均&rdo;。b为第一声，c、d、e皆为第二声。

第35节：西

20西

五岁的妹妹除了在直排轮上纵横捭阖、如入无人之境以外，所有的学习都落后哥哥一大截。全家人一点儿都不担心‐‐反正她还小‐‐我们似乎认为这是生日相去两年三个月自然的差异。

可是且慢！那直排轮该怎么说？经过八小时正式的直排轮课程操练，张宜已经能够站在轮鞋上一连闯荡两小时，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张容却只能屡起屡仆，挫中鼓勇。妹妹风驰而过，撇转头问一句：&ldo;你怎么又摔跤了呢？&rdo;

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试探地问张宜：&ldo;你直排轮学得那么好，要不要跟哥哥一样学写几个字呢？&rdo;

张宜想了想，说：&ldo;写字跟直排轮有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等一下等一下！有关系有关系‐‐直排轮跟写字都有&lso;老‐‐师&rso;。&rdo;

但是她没有想到，教写字的老师是我。一听说我要像京剧名伶裴艳玲她爹那样一天教写五个字，张宜的脸上很快地掠过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ldo;你不是只会打计算机吗？&rdo;

我已经很久不用硬笔写恭楷，稍一斟酌笔顺，反而踯躇‐‐耳鼓深处蹦出来一个简单的问题：孩子为什么要认字？有没有比书写文字本身更深刻的目的？张宜却立刻问：&ldo;你忘了怎么写字吗？&rdo;

&ldo;没有忘。&rdo;

&ldo;那你在想什么？&rdo;

就是那一刻，我想得可多了。我想我不应该只是为了教会孩子写出日后老师希望她能运笔完成的功课而已。我应该也能够教的是这个字的面目、身世和履历。这些玩意儿通通不合&ldo;时用&rdo;，也未必堪称&ldo;实用&rdo;，但却是我最希望孩子能够从文字里掌握的‐‐每个字自己的故事。

我先在纸上画了一个带顶儿的鸟巢。一横，底下一个宽度相当而略扁的椭圆圈儿，圈中竖起两根支柱，顶着上头那一横划。是个&ldo;西&rdo;字。

&ldo;这是什么？&rdo;

&ldo;这一横杠是树枝，底下悬着的是鸟巢，有顶、有支架、有墙壁‐‐通通都有，你看像不像一个鸟的房子？&rdo;

&ldo;昨天门口树上有一个被台风吹下来的，是绿绣眼的巢。&rdo;

&ldo;这个&lso;东西&rso;的&lso;西&rso;字，本来就是鸟巢。小鸟晚上要回窝睡觉了，叫做&lso;栖息&rso;。&lso;栖息&rso;这个意思，原先也写成&lso;西&rso;，就是这个像鸟巢一样的字。可是这个字后来被表示方向的&lso;西&rso;字借走了，只好加一个&lso;木&rso;字偏旁，来表示&lso;小鸟回窝里睡觉&rso;，还有&lso;回家&rso;、&lso;定居&rso;这些意思。&rdo;

&ldo;为什么表示方向的字要借小鸟的家？&rdo;

&ldo;表示方向的这个字也读&lso;西&rso;这个音，但是没有现成的字，就借了意思本来是鸟巢的这个字。&rdo;

&ldo;小鸟把自己的家借给别人哟？这样好吗？&rdo;

&ldo;所以刚刚我们说，为了表示&lso;鸟窝&rso;、&lso;鸟巢&rso;这个意思，就不得不另外再造一个字形‐‐&rdo;我再写了一次那个加了木字偏旁的&ldo;栖&rdo;。

&ldo;你会把我们家借给别人吗？&rdo;

&ldo;不会罢。&rdo;

&ldo;好，那我可以去看《凯搂喽军曹》了吗？&rdo;

第36节：娃（1）

21娃

我承认，直到小学毕业，我还偷偷玩娃娃。娃娃是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自己用破棉布衬衫碎料fèng制的。当时一共做了三个：用白、蓝布做的一高一矮两个比例均衡，以原子笔涂画的面目也显得清秀端庄。也由于用料色彩单纯，这两个娃娃显得比较&ldo;正派&rdo;‐‐至少多年以来，在我的回忆中一径是如此‐‐然而我却不常&ldo;跟他们玩儿&rdo;。&ldo;跟我玩儿&rdo;得比较多的是个圆圆脸、大扁头、嘴歪眼斜的家伙，这家伙是用深浅米黄格子布和绿白格子布做成的，还有个名字，叫&ldo;歪头&rdo;。

每当我觉得想玩儿娃娃、又怕把心爱的手工艺品弄脏了的时候，就会把&ldo;歪头&rdo;提拎出抽屉来摆布摆布。时日稍久，感觉上&ldo;歪头&rdo;竟然是我惟一拥有的娃娃了。这娃娃始终是我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很可能一直到初中三年级举家搬迁，&ldo;歪头&rdo;才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如果有人问我对于搬家有什么体会，我能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就是：搬家帮助人冷血抛弃日后会后悔失去的珍贵事物。我近乎刻意地把&ldo;歪头&rdo;留在旧家的垃圾堆里，甚至完全忘了另外还有两个曾经受到妥善保存的娃娃。那时我一定以为自己实在长大了，或者急着说服自己应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