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九月下旬,江鹭撤爵,再无人称其为“南康世子”。但在江鹭和南康王府断绝关系的同时,皇帝似为了安抚他,擢其为节完整章节』(),和太子并肩。嬷嬷们自然不知,她们眼中缺点多多的姜芜,说话轻声细语,内容却和她们以为的全然不同:“循循,张寂是不会和你我同行的。”事到如今,姜芜已经看得十分明白了:“他什么也不知道,而即使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在他眼中,我爹和太子称不上好人,你我这样的,却也不是好人。他若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第一件事就是阻止,就是告密。”姜芜轻轻笑:“和他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姜循侧过脸,端详着她。姜芜眉目仍是清婉白净,朝她笑一笑:“不过你放心,无论是哄是骗,我都会把禁卫军带给你。只是缘由如何,不必让他知道了。”姜循挑眉:“你要做什么?”姜芜含笑:“你不用管啦。”姜循若有所思:“阿芜,你变了很多呀。我都要看不清你了。”姜芜偏头问:“那是好还是不好呢?”姜循:“你在朝泥沼中深陷,心甘情愿,不择手段。”姜芜怔一怔,眼中轻柔的笑收了起来。她有些无措和茫然,为姜循如此直白的话。而姜循说完便起身,背过身去,抱臂观看院中景致。姜循淡漠:“不过我没什么资格说你劝你。你我之事,不沾一身泥点本就走不出来。只是有些可惜……”姜芜:“可惜什么?”姜循:“昔日我还想,如果我出手的话,你可以待在内宅中,天真些无忧些。如今我才发现……”姜芜:“身入此局,谁能幸免?”姜芜起身,走向姜循,握住姜循的手。姜芜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和姜循一同看这满园秋色:“这一次,我不会逃避了。这一次,我和你一起走下去。”--这一年的后半年,只有太子备婚一件大事,其余皆乏善可陈。而快过年之时,按照大魏国礼,姜循搬入了大相国寺。她焚香斋戒,在大婚前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在这座皇家寺庙中,向大魏朝历代皇室祖先叩首,求祖宗佑护并赐福。姜循在大相国寺一住便是一月,到除夕时,宫中特来旨意,太子要她继续在寺中祈福,不必参与今年的除夕大典。不参与便不参与。姜循在大相国寺见到众多卫士,言之凿凿怕她孤寂,要来与她一同守岁时,便猜到了暮逊的心思。姜循本意兴阑珊,没打算做什么,可是暮逊如此防她,她便要好生折腾一番了——“我一人在大相国寺守了月余,实在寂寞。诸位卫士便同我一道,登山赏花吧。”哪来的花?远方天边炸开的烟花,那也是“花”。立在山头的姜循,带着拖在身后的密密麻麻的卫士,登高望远,眺望东京城中的爆竹灯火。--禁中此夜,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宫中照例办起大傩仪,宴朝臣和士族男女入宫宴,共庆此夜。皇帝因身体不适,只在起初露了一面便走,宫宴便交给太子主持。今夜之席盛大,许多久不出门的贵族男女都出现在了宫宴中。比如,杜嫣容。杜嫣容正坐在席间,一边欣赏大傩表演,一边吃着酒,等候她的好友,长乐公主暮灵竹来席间同坐。杜嫣容远远看到了暮灵竹的身影,只是暮灵竹身在姜太傅身边,一径小声说着话。杜嫣容若有所思:阿竹听了半年太傅讲筵,看起来,太傅对公主的授课也不敷衍啊……连除夕夜都没有放过阿竹。暮灵竹跟在姜太傅身边,是将自己的一本功课交给太傅批改。旁边有许多人眼观看,又窃窃私语。暮灵竹不知那些人是否在笑话自己,她的脸色只在喧哗爆竹声中越来越赤红:“……这就是我的功课,辛苦老师等到今日了。”姜太傅负手而立,望着席间男女,淡声:“殿下不必多礼。臣听了一些消息,说是广平王家的世子拿走了你的功课,占为己有,你才拖到今日交上功课,不知真假?”暮灵竹一惊,忙要摆手,然而姜太傅回头瞥她一眼,目光锐利幽静。暮灵竹一时说不出话。噼里啪啦爆开的烟火声中,她听到姜太傅的声音:“若是不知其身不明其境,殿下这功课,不做也罢。”姜明潮将那交上来的卷宗还给小公主:“殿下想清楚了再交功课也无妨。”
暮灵竹抱着自己的作业,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席间,和杜嫣容探究的目光对上。暮灵竹喃声:“嫣容,我以为太傅只是听父皇的命令,来教我们读书。可我今日发现,太傅似乎真的是将我视为学生……我也有资格做太傅的学生吗?”看看姜太傅的学生,上有太子,下有张寂张指挥使。而暮灵竹在其中,何其微渺。杜嫣容柔声宽慰她:“你不必妄自菲薄。世间的老师教学生,都是一样的。你好歹是公主,何必总看不上自己呢?身处其位,你当学会做一个公主才是。”暮灵竹眼睫眨动,默默思考。杜嫣容的话,某方面听起来,和姜太傅的话异曲同工。他们都说要身处其位当明其身,只是怎样的人,才是合格的公主呢?暮灵竹未深想,忽而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修颀的身影。暮灵竹忙挽起杜嫣容的手臂,指给杜嫣容:“快看那里!”杜嫣容疑惑地被暮灵竹掰过脸,朝向那些年轻郎君的筵席方向。杜嫣容起初不明所以,不知暮灵竹要自己看什么,而只一瞬间,杜嫣容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刚刚入席,站在人数不多的郎君后,差人三四步远,旁边有一儒雅的带着病容的年轻郎君侧脸说笑。夜里幽暗烟火微斜,噼啪炸开。昏暗无光的环境中,人来人去喧嚣起伏,那人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抹光,又像白鹤额上的羽冠,白得耀眼。他足够沉静安然,一抹白身处一片幽黑中,有一种繁华过尽的泠然之姿。足够好看。足够动人。杜嫣容捧着琉璃盏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不用暮灵竹提醒,杜嫣容心跳加速,猜出了此人是谁。而她的好友暮灵竹,又足够清晰而准确地告诉她,此人到底是谁——“那就是你一直无缘见到的江郎君了。昔日他还是世子时,你们一直只有书信,却没有缘分见面。而今你终于看到他了,他却不是世子了。不知道你们的相看,还作不作数了?“但我私以为,提举皇城司,听起来也很厉害啊。你们杜家应该看得上吧?江郎君这样的人物……你不心动吗?”杜嫣容垂眸浅笑。暮灵竹生怕好友再次错过江鹭,节?完整章节』(),看到她这半年的噩梦——四周静谧,只有姜芜好整以暇地朝她走来。姜芜折磨了绿露将近半年。所有的亲人都以为绿露死了,绿露被关被吓被各种欺凌。她昔日对姜芜做过的,姜芜奉还到她身上;她没有做过的,姜芜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今日是除夕。绿露终于找到机会逃跑,扮成其他侍女的模样爬上马车。她以为这是进宫的马车,她进宫后找太子求救,便有一条生路。她不知道姜芜早发现她的逃跑,姜芜一直跟在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绿露想求助太子?姜芜也很好奇,绿露怎么联系太子。可惜,联系太子只是一场痴人说梦。姜芜发现太子根本不给绿露什么见面机会,她便也不会让绿露在外到处折腾,暴露了自己。……毕竟,张寂那边还在起疑,怀疑她的侍女怎么消失了。甬道深长,烟火在墙外绽开。绿露靠着树桩,看姜芜步步逼近。姜芜微笑:“你跑什么?你吃了药,本就没什么力气。这药还是你昔日给我用过的,你不知道效果吗?哦,你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绿露眼泪从眼中砸下,恨道:“姜芜,你蛇蝎心肠,世人却不知道。总有一日,你的真面目会暴露的。”姜芜叹:“可惜你却见不到那一日了。”绿露一怔。姜芜慢悠悠道:“我留你一条命,本是想看你怎么联络太子,怎么把我卖给太子的。但我现在才发现,太子根本不关心你。你看,你进了宫,也没有太子的眼线来找你。你求爷爷告奶奶,每个人都当你得了癔症,竟敢说想见太子。“你只是一枚弃子……和我一样。可惜你还不如我。既然是弃子,没了用处,那就不用再受委屈了。”姜芜蹲下来,保持着那种笑吟吟的模样,却倏然从袖中拔出一匕首,扎向绿露的肩颈。绿露一声惨叫,被姜芜捂住口鼻。喷溅的血落到姜芜面上,绿露剧烈挣扎,然而被囚禁半年被下药半年,绿露根本挣不开。绿露只能努力求饶:“你在这里杀我,你没办法把我带出去……”姜芜弯眸;“不用你费心。”绿露唇瓣颤抖,睁大惶恐的眼睛:“有一件事……”姜芜:“什么?”侍女无力,声音越来越小。而侍女的性命被拿捏在手,姜芜没有太多担心,便俯下脸贴人唇,想听绿露说什么。在此千钧之际,绿露眼中迸出狠毒的神色,用尽全身力气去拔姜芜发髻上的银簪,抓过这簪子就要刺中姜芜的颈部。无论如何,绿露活不成,姜芜也别想活。姜芜不可能躲开求死之人迸发的恨意,可姜芜今夜又足够幸运。那簪子即将刺中她时,忽有一道劲风隔空打开,打偏了那簪子。绿露失力地倒在树身上,死不瞑目。而颊上溅血的姜芜()握着匕首轻轻发抖,她侧过脸转过肩,看到从甬道尽头走来的人,是江鹭。--他洁白秀颀,如梦似幻。那是她少时美好至极的梦。她在梦中将小世子极近渲染,而现实中,小世子从云端跌落,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姜芜跪在死人身旁,失力与迷惘、害怕让她发抖。她不知如何面对江鹭,而江鹭道:“我帮你处理此事,将人带出宫。()”姜芜抬头:≈ap;ldo;郎君大恩≈ap;hellip;≈ap;hellip;?()?[()]『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江鹭:“今日便报了吧。”姜芜怔怔仰头,见江鹭长身玉立,垂下长睫遮掩神色:“你只消告诉我——姜循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听实话。”姜芜迷惘。江鹭:“她为什么要提前大婚,为什么急切地要动手。无论她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我如何应承她,我都想不通这个原因。她不爱说实话,不爱和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原因吧。”江鹭终于垂下眼。他琉璃玉一样的眸子凝视着姜芜,轻声:“你昔日在建康府时,我应该照看过你吧?我应当对你有些恩情吧?今日你在除夕宫中杀人,我再一次照应你,应当也算恩情吧?你我有些缘分,不知这些缘分,够不够你对我说句实话。”姜芜跪坐在地。一旁是死去的侍女,一旁是扔在地上的匕首和银簪。她浑浑噩噩如身处梦境,而梦境中,是她少时第一次见到江鹭的场景。姜芜仓促地笑一下。她有时分不清梦和现实,不知明日和厄运哪一个先来追捕她。四野无望,骥马捕风。长夜漫漫,行则将至。甬道中,姜芜和江鹭一坐一站;筵席上,杜嫣容心不在焉地看着喧闹,听旁边人玩笑;大相国寺后山,姜循带着卫士们眺望山上烟火。千里内外,宿命分离又重聚。盛大烟火与无尽寒凉相融,共同拼凑出如此荒唐的除夕夜。姜芜在烟火声绽中,握着匕首,告诉江鹭:“因为,循循被我爹娘种了蛊,下了毒,活不了半年了。”烟火噼啪,江鹭蓦地大脑空然,眸子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