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飘摇如风中柳絮,一步三晃回了偏殿。明明以前父皇都疼爱她的,虽然阿六也得宠,但俩个女儿都差不离。有她的,也一定有自己的。但自从上林苑事出之后,父皇的心都偏到胳膊肘那里去了。
阿六也是有了好机遇而已,怎见得我就比她差呢?想到今日皇帝申斥,太后偏向,她再也忍不住,手帕捂了脸,一转身扑在紫罗兰锦褥堆里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旁边刚出生的妹妹被惊动了,也哇哇哭了起来。王昭仪拢着头发走出来,先抱了小的轻轻拍着,哼着歌儿哄。四公主更心酸了:如今有了妹妹,连母亲心都偏了。
我明明认真读书,自己凭实力进浣花阁,比安荣那个走后门的强多了。我也懂规矩有孝心,太后得个伤寒,我也日日早起请安。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
知女莫若母,王昭仪虽然没去太后宫里,但叫了亲随丫鬟一问,就知道四公主为何委屈。她轻轻叹息一声,抱着孩子在四公主身边坐下,一手抚上她哭得直抖的肩膀:“阿四,你是金枝玉叶,又标致有学问,将来自会有你一个结果,你非要跟阿六争什么?她命里这段福缘,整个大夏绝无仅有,你要老跟她比,岂不是要活活气死?看看守寡的三公主,再看看病秧子五公主,难道你不是有福的?”
四公主抽抽搭搭的道:“父皇和皇祖母,他们都偏心阿六。”
王昭仪把襁褓放下,把女儿搬过身子认真看着她:“阿四,你还是没有被点醒。陛下为何不悦?因为你今天的作为,不仅仅是在争宠,更像在幸灾乐祸。嫌疑人是安荣,倒霉的却是太后,你那么乐让太后心里怎么想?而对陛下来说,你这行为倒像是巴着他心爱的女儿被惩罚,他又怎么会高兴?”
四公主仿佛明悟了一点,但眼圈却红的更厉害了:“阿六明明比我小,却样样赶在我前头,这让我当姐姐的面子往哪里搁?想想前几次宫廷宴会,那些老夫人老封君们,眼里都是有她没我。”
王昭仪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净眼泪,柔声宽慰:“你的努力陛下太后都会看在眼里的,一样是公主,差别能有多少?你该绣花绣花,该作诗作诗,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喜欢安荣,那全当看不见好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太后皇帝都是精明人,她得劝女儿收了心,千万别搞什么下作手段,要不然就真的失宠了。
四公主深深吸了口气,谢了母亲安慰。好吧好吧,我活我自己的,全当她死了。
然而,上天似乎专门跟她作对,她越不想看见安荣,安荣就越是在她面前晃悠。她不仅不会死,还活得生机勃勃花开烂漫。
你现在又不读书,跑到浣花阁干什么?
呃……其实安荣就是宫里呆腻了,打着去浣花雅阁学习的名号,到宫外溜达。神完气足精神好,眼明手快脚力强,一口气上登上百里梯不费劲,要多爽有多爽。
路过竹林坡,见一肥大竹鼠,好好嘴角勾起一个奸诈的笑,顺手操过旁边小姑娘的毽子,飞起一脚,吧唧一声,那竹鼠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就碎了脑袋,呜呼哀哉。
呀!小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胖胖的小圆脸满满惊愕,瞪大眼睛看着好好。
四公主眉头一皱,娇俏的面容显出些不耐,“我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她放下了画笔,微微皱起眉毛,嘴角勉强上扬,跟身边人议论道:“不知六妹妹这是怎么了,受了刺激以后,行事疯疯癫癫的。射猎本是怡情,上林苑里,任由你威风。这里可是浣花阁,清幽雅境,难道焚琴煮鹤?那毛茸茸的小动物犯了何错,要遭她毒手?”
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好好提着竹鼠走过来,挑眉看着她那一丝杂毛也没有的白狐毛领:“姐姐真是好仁慈好善良哦,毛茸茸的狐狸皮现在披在了你身上,真是好怡情好怡情。它一定是犯了错,所以活该被扒了皮让姐姐穿。”
四公主摸着华贵的皮毛一时尴尬无言。方才众人艳羡,让她倍添荣光的物件现在成了烫手山芋。好好娇俏的挤挤眉毛:“你要是不想让我听到,那就背后说,要是想吵架那就大声说。背后议论可算不得好汉”
一低头看看她画了一半的幽篁图,又摇摇手里圆滚滚的竹鼠:“爱着竹子还替啃竹子的动物可怜,你这人真是拎不清。”
这一摇,血差点溅到四公主身上,四公主吓得后退一步,好好嗤得一笑:“幽淑女若怜惜,我就把这尸体送了你,要煎炸炖煮,还是风光大葬都随你。”
四公主心中恼火,又不愿跟她争执,平白毁了高贵做派,要知道能来浣花阁的才女各个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叫人真心敬服并不容易,她已经够费力了,现在又来个添乱的安荣!都是父皇偏心,安荣伤好之后,不碰诗书,若拼实力,她哪里进得来浣花阁?
她看着好好,勉力忍耐:“好妹妹,你英勇过人,确实难得,但这里的小姑娘却有怕血胆小的,惊到了她们岂是美事?”
“哦……”好好转过身看着一帮吟诗作对的名媛淑女:“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鲁莽了,你们哪个被吓倒了,站出来,我给你道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诧异她的坦荡,又惊讶她的厚皮:说是道歉,你怎么搞得像点兵点将?好好心里却更冷笑:明明方才老鼠探头有人吓得尖叫往后躲,我仗义出手,却无一个站出来说句话。
她又回身看四公主:“没有人受惊,姐姐您多余操心了。”
四公主气得牙关紧咬,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以前姐妹两个没少争宠,虽然同样努力读书,但安荣较她多着一份悟性和灵性,记忆巧智都要强些,明明是姐姐,她却常常被欺压,阿六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最最让她难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出血本买通归麽麽去偷诗。好容易她被熊拍傻了,如今不读书不拿笔,自己可以出头,她却依旧如此猖狂,真不知道底气从哪里来的!
众人打量这对公主姊妹,四公主面庞秀美,虽说并不算多么显眼,但气质温和,仪态高贵。这六公主,她梳了个香菇头,穿着紫罗兰色杭绸薄袄,陪着一条银灰色明紫镶边裤子,脚下踏着粉底墨缎小鞋子-----不知是刚从哪个山洞里钻出来,脸上还沾着点灰。活像个戏台上的丑角,一不小心,脸上就多了谑笑……
有画,有琴,有诗。意趣高雅,风流万状,怎么看都跟好好不搭,她站在这里,就好比一桌子清粥小菜汤水甜点里,突兀的放了一只撒哈拉烤羊腿。好好看看她们,嘴角忽然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她从怀里里摸出了一只芙蓉点翠金瓣明珠花冠,戴在了头上,那颤巍巍的薄金片用了最新绞丝手法,花形圆润饱满,明珠有龙眼大小。
在场人都是识货的,这花冠精巧而华贵,内务府能工巧匠耗时三个月才能完成,寻常人哪里碰的?四公主的脸色立即变了,宫里三个未嫁公主,只有阿六有这一顶。德妃那个见风使舵的,瞧陛下如今宠安荣,什么都紧着她去了。
这还不算,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条手帕,淡香隐隐,红如花汁染成,上面有金紫西番莲花样,小小的符号让内行人一眼看出这是茜香国进贡的。好好抹了把脸,又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手,随后仰手一甩,丢进河里。有人惊呼出声,眼看着那手帕顺水飘走,恨不得立即跳进去捡回来。
这金花珠冠一戴,她整个人都在发光。手帕一丢,她整个人趾高气扬。
四公主已晓得阿六的用意,瞧瞧这帮清高的才女已被这壕气外露的奢侈作派震惊,她咬咬牙,要挽回些场子:“安荣,历史上也有那豪奢之人,烧蜡炊饭,裁锦做幛,一件衣服从不穿第二遍,难道你也要效仿不成?”
好好温柔笑:“我又没丢姐姐的东西,我自己的,我怎么用都使得。”她看也不看四公主,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拇指大的金葫芦,丢给刚刚那个小胖姑娘:“胖妞儿,谢谢你的毽子。”
小胖捧着两个金葫芦,呆呆的看着好好,心声跟在场众人一样:这位公主好大方。
我就喜欢你们羡慕我却硬要装清高的样子!好好哈哈大笑,竖指于口,一声口哨,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小马嗒嗒而至,好好轻轻一跃,纵身上马,扬长而去。拿出腰间小弹弓,明珠为弹子,啪啪啪银光四散,清啼响起,明珠和鸟雀一起落下,一帮人蜂拥而上,争先去抢。一边抢一边感慨要是自己也有这么阔气的主子就好了。
哈哈哈,“我今天心情好都赏你们了。”银铃般的笑声响彻竹林,得意而又猖狂。安荣的美不是温和柔顺的样子,而是明媚爽利的。若不释放也就罢了,火力全开的她,就像个小太阳,压到了所有珠玉的光芒。
四公主气得牙齿发冷:你们这帮俗物迷心的俗人!
安荣有俸禄,有食邑,各种礼物用具都紧着她来,还有北靖王府莫名其妙的关照,她当然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