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怀点了下头,把门吱呀一声合上。宋观玄呆在原地,心想高重璟身上到底是哪点气质,让人人和他相处过之后都会有对他直呼其名的亲近。正想着,袖子被扯了扯。他看见高重璟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哪日病的,我怎么不知道送药的事?”宋观玄抱着茉莉登上马车:“下雨那日,是解天机托的,固本培元而已,其实我也用不上。”他上了车埋在茉莉的香气里,清香比曾经自己所幻想的更加怡人。没一会高重璟也上车,在他身边坐下。车子朝留园摇动而去。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高重璟。“宋观玄,生辰吉乐。”高重璟又说了遍。“今早已经听过了。”宋观玄轻声应道。从前所想不同于今日所得,这盆茉莉来得应景。宋观玄身边是高重璟,他常年带着温热的气息,似乎催得这香气更加浓郁。“高重璟。”宋观玄犹豫再三,这话他本可以轻易说出口的。本来也只是顺应天命的事情,高重璟也好谁也好,想要喜欢就受着的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他忽而郑重起来。高重璟坐在他身边,默默等着。他的无声,想要一个回应,便不允许宋观玄再吊着这一丝情意。宋观玄慎之又慎,终究说服自己应承情意的答复也是必要。“我不知生死轻重,许是因为天命乾都,我并不觉得我会死。”宋观玄启唇接着高重璟之前的话。从未有人同他说过他最在乎生死这样的事情,宋观玄现在想来,高重璟许是真的难得之人。高重璟听见宋观玄说觉得他自己不会死,忽然复杂起来。前些日子卫南说了那些话给他听,许是将他所信全然击碎。高重璟仿佛被人揪紧心脏,安慰道:“你天生气运定是……”“我觉得世上没有天生。”宋观玄摇头打断他:“若是天生,我便可选天命,岂不是垂手给谁,谁便是一国君主。”这话僭越,宋观玄却毫无遮掩。高重璟哑然,心中震动自前世摇来:“你曾觉得……你伸手可选天命?”宋观玄眼神闪了闪,望向窗外暮色。他扪心自问,这辈子再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此说来,并不算是在骗他,于是摇头道:“未曾。”车内忽然寂静。宋观玄有些抱不起这花盆,随手放在脚边。高重璟犹疑着问道:“……你觉得天生这太子之位是我的?”宋观玄愣了愣,低头看着花枝似乎在斟酌,缓缓道:“不是。”这更为僭越的话在马车里低沉地传开,空气凝滞一瞬。高重璟眸光猛地暗了下去,却听见宋观玄轻缓绵长的声音。“事在需人为,无论命数几何,观玄尽力。”随后他又听见宋观玄说:“我也一样,喜欢你的。”宋观玄坐在马车里,有些后悔这话挑了这么个地方说。如今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只觉得面上灼热至耳根。高重璟心中一下被欣喜填满,他不敢想这话由宋观玄说给他听,不自觉握紧了宋观玄的手。宋观玄的喜欢,不仅在天命乾都,而在尽力而为不问命数。这话如同月辉映玉,剔透而绵长。高重璟欣喜满溢的尽头,忽然涌出一丝微妙的错位。他自己却不是这样的,在他藏进心里的深处,始终记着上辈子的旧事。而眼前的宋观玄,却是这样纯粹的回应。高重璟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蓦地空落下来。两世在他身上,如何能触碰纯粹的宋观玄?正想着,忽然发现宋观玄正看着他。宋观玄脸上泛着薄红,眸中却是一片清澈。高重璟鬼使神差地将松开的手再次握住,触手微凉,他喉头动了动:“你喜欢这花?”宋观玄似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缓缓扬起嘴角:“夏季怡人,一片心意。”“好花。”高重璟想着,他说喜欢,明天再找些来送给他。犬吠宋观玄自满室清香中醒来,昨夜高重璟饭也没吃匆匆回宫他倒是松了口气。坐在床头发了会呆,远远看见窗外翠色耀眼。他披衣走到窗前,院子里茉莉成行夹道而列,在阳光下十分喜人。宋观玄朝着段翩问道:“这花哪里来的?”段翩搁下水壶,搓着手走到窗前:“大人,今早天不亮,借着西院那边采买家具的车子送来两只大箱子。我们打开一看,里头便是这花。”他从袖笼里翻出一张字条:“这条子塞在箱中一道送来,就照着吩咐摆在院子里了。”宋观玄接过条子,是高重璟的字。‘宫中茉莉有余,借你地方养一养。’再抬头看茉莉越发可人起来,今年茉莉难寻,所以才格外珍贵。阁老家中一排也就盆,宋观玄望着院里十来株高高低低的花枝,缓缓扬起嘴角。段翩不会置景,摆得像是道边野花似的。恰好如从前描述,夹道清香不绝夏日。仿佛他没见过的乾都街巷一下子挪到自己眼前,初夏的阳光一照,变得鲜活起来。他昨天心中想见,今天就有了。宋观玄忽然想起:“叫人看见没?”段翩立刻摇头:“我昨天听说这花要紧,没在外头伸张,连着箱子一起抬到院子里才打开看的。”他面上几分怪异:“嗯,本来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树上的人说收了没关系。”宋观玄一想自家侧门树上常年挂着天乙,心里也怪不好意思。既然他传话,想来高乾那边也知会过。他点头道:“他的话没问题的。”段翩猛地想起:“大人,孟知言在门口等着见您,问您起了没。”留园正门。孟知言仰头看着棠树,等得有些无聊。大门吱呀一声,一抹白衣朝他走来。孟知言朝宋观玄挥挥手:“你今日穿得茉莉似的,身上也满是茉莉香味。”宋观玄低头看了看自己墨绿的腰带,这衣服穿得少,今天忽然起意找出来的。“你头上还有棠树叶子呢。”宋观玄走过去:“我离知言还有五步,你就闻到香味了?”孟知言挠挠头:“昨天我在书院看书,被花香沁习惯了。”“找我做什么?”“举子进京啊,去瞧瞧。”孟知言眸中一亮:“高重璟没和你说?人在四方馆,走走走我带你去看。”马车到了四方馆外的箱子,下车便看见门前热闹。一水摊贩趁着举子进京的功夫,支起文房用具护肘护膝这类考场常用东西的临时铺子。宋观玄听着四周叫卖,顿时觉得生机盎然。他在人群中搜寻,却没见到高重璟的身影:“高重璟呢?”“他?”孟知言正哗哗翻着钱包:“你怎么一刻不到就要寻他,那个和知言温书的小宋大人简直是不见了。”宋观玄苦笑:“你说带我来找他的,这下怪在我头上。要不是拉着我,顾衍能不说你两句出来喝糖水这事?”高重璟又不是他故意提的,宋观玄想着,难道今天提得很多吗?孟知言买了糖水,小碗伸到宋观玄面前:“哎,我小时候就喜欢这考举时候的糖水,最甜了。你吃不吃?”宋观玄摇头:“不了。”他心里馋得狠,可惜这摊子无处坐下,走着吃恐怕要难受。孟知言捧着碗和宋观玄站在街边看了一阵,抱着碗不住吸溜:“就等着这个味呢。”四方馆前深蓝罗袍来往不休,脸上踌躇满志。说罢,忽然听见巷中犬吠不止。“犬吠?”宋观玄循声望去。孟知言一碗没喝够,又打了一份:“这事巧了,举子入京要么住在城南汇文馆,要么住在城西四方馆。”他两眼盯着糖水倒入碗中,随口道:“汇文馆偏向城郊,远虽远些但是安静。可怜这些住在四方馆的举子,白日吵闹也就罢了,夜里犬吠不止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