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不觉得宋观玄会死在他之前,所以怎么病都觉得是会好的。可是宋观玄看起来想要沉进眼中的暗光里,仿佛就要死在今日。高重璟有些慌乱:“我去求,我去将留园求来给你好不好?”宋观玄看着他笑:“好,你求来给我。”高重璟看着这笑心中泛起寒意,宽慰道:“你别太念着留园,乾都还有的是其他念想。”宋观玄依旧看着他笑,脑子却也闪过许多旧事。留园留园,乾都最后就只剩下那一处念想了。高重璟见他不说话,又道:“不说崇贤馆,至少还有我高重璟。”宋观玄眸光动了动:“你高重璟?”“重华殿的五皇子,和……”高重璟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话怎么就说道这上面来,斟酌道:“和此时此刻的高重璟。”宋观玄身上烫得厉害,体温顺着衣料攀过来。他似有所动:“此时此刻的高重璟,好。”“好?”宋观玄脑中千头万绪,却也听出高重璟说得勉强:“我是真的很喜欢留园。让我做留园的宋观玄好不好?”他话语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绝望,却平静得让人后怕。高重璟缓缓松开他肩膀,顿时明白宋观玄听出他的勉强。他低头看着手掌,小声道:“我是真的会去求的,明天就去。”宋观玄凝视着他,缓缓启唇:“我知道,你会去求。”他不信此时此刻的高重璟。高重璟自己也不信能够全然越过旧事。可高重璟的心绪总是先行一步,所以话先出口。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告假信纸塞进封筒,不敢多靠近宋观玄一分。将元福留下来,自己回了重华殿。棠花入梦翌日顾衍见了信件,将孟知言单独拎出来说教一通,亲自跟着高重璟来探望。宋观玄推病不见,恰巧太和殿来人宣高重璟去议事。宋观玄又披着衣裳将窗子推开,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边的云霭:“观此天象,今日宜退宜守。”话音一落,料峭春寒乍起。赈灾粮的事情暂且放下,又过一月。春盛时,高重璟从太和殿出来碰见了宋观玄。宫门前朱红宫墙映着桃花,花色衬着宋观玄羽衣流光。他轻手轻脚绕到宋观玄身后:“监天司回来?”宋观玄等了许久,揣着手望着桃花:“刚才在太和殿回过一趟,刚好遇上你被召见。”他眸中春景更盛,想来是人逢喜事。高重璟留了一瞬,抖去肩头花瓣:“刻意等我?”“再此看花。”高重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这一株桃花有什么好看的。”宋观玄两手一背:“那殿下想看海棠吗?”马车出了宫门,铃铃车声朝着留园奔去。留园门前海棠层层叠叠,粉白花瓣铺满路面。宋观玄仰头看着满树粉花夹杂在嫩叶之中,满意叹道:“留园的海棠最盛了。”棠花枝衬得树下的宋观玄好颜色,笑意都要溢出来。高重璟眸光一晃,随着飘落的花瓣落在他发间,心思摇动。他应和道:“百闻不如一见。”“你替我求来的。”这话不轻不重在高重璟心里敲了下,高重璟别开视线:“言出必行。”宋观玄回身朝他笑了下:“多谢。”他步履轻快地推门而入,身影没入古朴的庭院中。留园的宋观玄,比任何时候看着都生动。高重璟追随着他的背影,本来以为那天的话只是病中胡言,现在看来他是真心喜欢。院中有几个测绘的工部小吏朝着高重璟礼了礼,高重璟抬脚追上宋观玄。“写得也见好了。”高重璟昨夜棠花入梦,余韵悠长。此时话音滞空,正是回味之时。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殿下的文章如今可是屡受顾少师称赞。”偏生识趣二字也不是人人会写,好巧不巧,正是方启。方启说着话靠在桌边,眼神直往高重璟的纸张上瞟。高重璟并未遮掩,只是看着宋观玄。宋观玄将这活络的目光尽收眼底,未动声色。“诸位有空闲聊,不如早早交卷。”顾衍的声音自讲案上传来。宋观玄回身一望,撞上了顾衍的视线。顾衍欣慰地点点头,伸手一指叫他上前去:“今日小宋大人,比海棠还好颜色,想来病愈了?”宋观玄眸中带笑:“多谢顾少师关心,人逢喜事精神爽。”顾衍低声贺喜:“宅子我听说了,门前海棠甚是好看。”随即正色:“小宋大人来得巧,你看这个,明日论题。”宋观玄顺着顾衍手中缓缓展开的小卷:“赈灾粮?”顾衍若有所指,点了点头。宋观玄会意:“好题目。”题目虽好,重华殿燃灯到亥时。元福接过宋观玄手上的宫灯:“您来了,太好了。”宋观玄轻轻推门而入,款款而来边走边说:“奋笔疾书?”灯烛下,桌案上纸团成山。高重璟坐在案后,抬眸道:“你怎么不睡?”宋观玄拖来把椅子,在高重璟身侧坐下:“心中挂念殿下策论,忧思难寝。”忧思难寝四个字轻轻敲着,高重璟看了他一眼,将热茶匀给他。“也不是那么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