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高重璟也并不想拖着宋观玄在雪里看这无聊的判罚:“回去吧,想来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宋观玄连连点头,抬脚就走。回住处的路上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到了门前,各自谦让了会。屋里传来常行江的声音:“师叔,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常行江端着盛满蘑菇豆腐的盘子,拿手肘开的门。宋观玄心道这人来得刚好,接过他手里的盘子便往屋里走:“你怎么有空来吃饭了?”常行江张罗着:“师父在罚人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想起也没见到师叔,就找过来了。”高重璟被晾在原地,默默抿着唇。谁叫我刚才怀疑他呢,他故意落后几步,宋观玄没看到似的也没有回头。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水里翻滚着蘑菇和豆腐。宋观玄在常行江面前,做足了他和高重璟的身份之差。方才进门时高重璟慢了几步,想来又和常行江不对付了。他舀了勺汤放在高重璟碗里:“这里不比宫中,我来给殿下布菜。”高重璟捧着碗立刻喝了一口以示信任,宋观玄舀的汤是挺鲜美的。常行江边吃边说:“说起这蘑菇,李休其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那种让人吃了便安静的菌菇,风干磨成粉掺在墨水里写符。”碗里的蘑菇浮上来,高重璟默默放下碗筷,敬而远之。宋观玄细细听着也未做声,常行江来找自己吃饭,定是觉得受了帮助。只是见高重璟不动筷子,小声问道:“吃萝卜吗,那书上的小兔子也爱吃。”高重璟又被晾了一阵,现在看着碗里又多出来的萝卜,他才不会给面子。只是萝卜一夹就碎吸满汤汁,真好吃。常行江顿了顿,默默等两人折腾完才道:“我听了师叔的去请那对母子见师父,这事没有声张。李休其因为起火的事情逐下门去,不过要下月祈福风头过了才会宣布。只是李休其手上的事,现在都落到我手中。”宋观玄瞥见高重璟和那萝卜较劲,心里打算晾着便晾着。对着常行江点头:“这样岂不是辛苦?”常行江笑道:“哪里幸苦,还要多谢师叔。”宋观玄面上不显,心里却还是高兴,这下总算在观中打下一颗高重璟的小钉子了。常行江事多压身,吃过饭收拾完碗筷便匆匆离开。桌边只剩下高重璟和宋观玄,两人又是没话可说。宋观玄吃过饭有些困倦,下巴枕在胳膊上盯着小炉茶水。高重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之前下山……怎么一套道袍就能让人叫你小仙长。”“小仙长叫得好听。”宋观玄眸中沉沉随口道:“真的信了可能会被抓去卖掉。”真好啊,戳哪哪是窟窿啊。高重璟坐得笔直,收声不语。宋观玄晾也晾够了,不就是怀疑一会的事吗。他想着,转过头朝高重璟扬了扬嘴角:“骗你的。”高重璟没接话,宋观玄没骗他,只是看上去好像也不在意那些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再看向宋观玄时,对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从前玉虚观祈福也没听过这样多的风波,想来今时今日,许多事都变了。高重璟心里生出个念头,或许……这个宋观玄,也会变呢?没人能回答高重璟心里的问题,只有炉子上咕嘟咕嘟的水声。他被心中想法牵动,偷偷伸手碰了碰宋观玄的脸颊。炉子上的水烧干的时候,宋观玄醒了。外头夜色沉沉,有人来叫他去见王若谷。他起身,高重璟也起身,两人一块没入夜色。高重璟没换衣服,提着灯替宋观玄照着脚下,夜里锦缎也能浮动金光。宋观玄看得晃眼:“你也来只怕是要一起挨骂。”“反正他也没有顾衍的戒尺。”宋观玄瞧着高重璟的殷勤,颇为受用的到了王若谷门口。高重璟放灯的功夫,王若谷开门将宋观玄迎了进去,并且悄无声息地将他关在门外。屋内,小茶炉上冒着热气。宋观玄替王若谷摆开茶具,高重璟在外头等着也好,这话应当是讲不太久。“三月的乾都观前飞花满地。”王若谷看着茶杯开口:“想来是要比玉虚观的梨花好看百倍了。”宋观玄听着炉火声,小心翼翼答道:“观玄看过大雪里的乾都观,枝头砌雪如同梨花,是不大一样。”王若谷见他油盐不进,瞥了他一眼:“我的意思你知道,这里纵然不是什么清修的好地方,总是有我回护。”宋观玄将滚水注入杯中,叹了口气:“我见了高重璟。”门外的高重璟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佯装无事地看着外头的夜幕,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得离门板更近了。宋观玄斟酌一会,说他了无牵挂定然惹得王若谷伤心,说气运之事只怕高重璟又要听去。思来想去,他开口道:“他与我想的不一样,去乾都时师父和我讲天选命定之说,我如今信了。”王若谷没碰那些茶水,好心提点道:“乾都风雨摧残,他受得,你却未必受得。”宋观玄看着茶汤里映出自己的脸,竟然有几分坚定的神色。他不敢瞧王若谷,只得道:“乾都风雨可分我一半。”“你又没见过乾都风雨,怎么知道分不分得了一半。”“我明白。”“是不是他逼你?你就算不留在乾都,有我一日,他们也不能将玉虚观如何的。”“我是真心。”一来一回,高重璟站在门外听得真切。宋观玄说得急,时不时要咳上几声。他靠着门边心思沉沉,宋观玄的真心他没听过,或许真的能和从前不一样吧。高重璟看着霜寒中的玉虚观,想了想霜寒里的宋观玄。身后吱呀一声。宋观玄的衣摆带着屋内的余温,从高重璟手边蹭过。“等这么久,不冷吗?”高重璟面色凝重,看着宋观玄的手捂上来,想躲但是没动:“不冷,没有多久。”“手还是热的,是不冷。”微凉的手只碰了一瞬就挪开,高重璟确实不冷。正想着手心塞进一张三折纸页,拆开一看是张白纸:“这是什么?”宋观玄两手拢进袖子里:“送你。你不是要看请天书吗,走,我们回去看。”重重夜色之下,宋观玄领着高重璟往回走。穿过玉虚观的长长亭廊,暗沉的山势在极远处起伏,而衣上的金线却明晃晃。高重璟随着那衣上金线,不觉已经回到屋中。屋内灯火摇曳,徽墨细细研磨。宋观玄搅动墨水递给高重璟:“看天书吧。”高重璟半信半疑:“就这么看?”宋观玄装模作样在纸上胡画了一回:“行了。”墨水泼上,黑底之中白字显现出来,田亩、斗米、升石斛钧……高重璟干巴巴地笑了下:“算术九章是吧。”宋观玄微微躬身:“呀,孟知言显灵了,格物致理实在天意。”纸张是在王若谷屋子里准备的,他存心捉弄高重璟是不假。只是这天书本来就是糊弄人的东西,写什么都是一样的。他正瞧着高重璟的表情有些可乐,高重璟忽然起身朝屏风后躲去。“你生气了?”宋观玄追到屏风后:“别生气了,就当我们扯……嗯?你的被褥呢?”高重璟缓缓转过身,没好气道:“问你。”宋观玄想了想:“这么说来,往日乾都过来祈福都是结束当天就走,可能是常行江依着习惯收了。”高重璟目光躲了躲,常行江管得可真多啊。夜已深,宋观玄想着左右有元福去取被褥,便小声示好:“就一晚,要不挤挤?”吓不着高重璟站着没动:“怎么挤?”宋观玄本是客气客气,听高重璟真的问他怎么挤,宋观玄忽然也十分清澈地看着高重璟,表示自己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