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山:“你徐表哥才学不错,不过二十有一便已过了乡试。”“你提的突然,属意的一时半会我也还未找到,正好他过些时日要来看我,小住些日子,不如就由他先来教授两天?”表哥的学问自然是够的,可“表哥不参加次年的会试吗?”她问,“这样时间会不会有些冲突。”纪云山:“他还欠些火候,晚些再考于他更有利。”如此,纪黎便不再说些什么了。出门的时候,秋风拂过,抬眼看到院墙上零星有几只白鸽。站成一排,倒是井然有序的。她收回了视线,便回院子练起枪来。千里之外的京都,雨幕沉沉。寒风稍霁,远处尽是万家灯火与街道的喧嚣声,满富寻常烟火气。谢允丞保持着凝望远处的姿势,神色巍然不动。一头乌发被凉风吹起,有几丝凌乱地覆在他的面容之上。“主子,驿站说边塞那边还是没有回信。”小厮说完,便撑着伞站在一旁,再不出声。他移了移视线,但也并未多说什么。过了半晌,才道:“知道了。”“没回啊”后面这半句话,语气极轻。远处看去,只像是嘴唇微微动了动,若不仔细听,怕是这几个字就要消散于风里了。男子又再度望向远处。望向城墙下的人群熙攘,望向那不属于他的热闹景象。眼眸仿佛没有焦距般,眼底皆为一派平静,身边更是围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可他分明才有了封地,得了封号。是天大的喜事才对。比之上一世的大器晚成,这一次,他早早便展露了锋芒。展露出恰到好处,却也不容忽视的出色能力。一切都如他预料得那般,变得更好了。唯一与上一世不同的,只这信件。或者说,是自他重生之后寄去边塞的所有东西。无一不是音信全无。“主子,我们回去吧,灵妃娘娘该要找您了。”身侧的下属低声提醒。谢允丞面无表情地瞅了对方一眼。只一眼,便让那人成功噤了声。他周遭都是凌厉与冷肃之气,抬眼望人时,已然有了几分前世初登基时的模样。小厮虽跟在他身边许久,可依旧对自家主子这幅神情吓得噤若寒蝉。不再提那些事情,只静静陪着。谢允丞垂眸,手下缓缓摸着虎口处的佛珠,不喜也不怒。半晌才开口,“回宫吧。”面上无波,心底却已经下了决心——他要在三月后亲自去一趟边塞。或许这件事情出现了什么偏差。若是有变数在那也说得通。说到底,他不信纪黎会冷眼相待。他是了解她的。她甚是在意他,两世皆如此。嫉妒纪黎回了自己的院子。小厮福禄见她脸色不好立刻从远处迎了上来,“大小姐,您这是怎得了?”纪黎摆了摆手,示意他有事便说,“无碍,你跑这来可是有什么事?”福禄道:“是安排那席澈的事,特来问问您的意思。”刘叔是这将军府四十多年的老管家,在纪黎还未出生前就已经跟着纪云山了。福禄是他的干儿子,将来自然是要接他的班的。这次来问,估摸着也是刘叔的意思。“安排到铺子里,随便给个什么活计干就行。”她道。并未因为是自己带回来的人,在分配上显出过度的优待。提了个折中的选择,“城东那一片的就很好。”福禄面上这才安下心来,“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见纪黎点头,他便躬身退下,往南园去。南园是小厮们惯常聚集的地方。秋日的天,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也算忙里偷闲。见福禄回来,王四赶忙推搡开旁边的人,凑到他跟前,“福禄哥,大小姐那边咋说的?”福禄瞅他一眼,“别堵着,我还要去给我干爹复命的。”心里厌烦这人,面上他倒是依旧客气。毕竟是将军府的表亲塞进来的,这种关系户,不是他能招惹的。王四不死心,继续问:“你特意赶着这个时辰去问,那不就是那小子的事吗?”“怎么说的,给分到哪?”福禄道:“好好做你的事,别管那么多。”瞧见他有松口的迹象,王四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看您见多识广,来问问嘛?”手下未停,悄咪咪从袖子底下给塞了包碎银子。福禄放手里垫了垫,犹豫半晌,给了对面吊儿郎当的人一个眼神。王四会意,赶忙快步跟了上去。待走到相对僻静点的地方,福禄才开口,“看在你小子心诚,我破例给你透露透露。”边示意他附耳过来听。“城东的铺子。”他道:“我估摸着得是米铺油铺这类的,再不济也肯定是盈利还行的那类的。”王四一惊,“米油铺子?!这可是肥差!”“再说,那不是夫人的嫁妆里的吗?”福禄剐了他一眼,“甭管它什么嫁妆不嫁妆的?纪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还不都是大小姐一个人的。”王四眼眸暗了暗,想到主家的吩咐,试探道:“福禄哥,我听说那小子是小姐特意从荣华寺给带回来的。”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对他特殊得很呢,那简直就像是对未来的”“小姐对他的确是青眼有加,所以啊,这往后你们也都得对他客气点。”福禄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别看人年纪小,往后这前途可大着哩!”王四便不做声了,点头附和,“还是你说得在理。”两人分开后,他便七拐八拐走到后门的一个角落地方,偷摸着把方才得到的消息给传了出去。南边的院子内,一派娴静美好。太阳挤在白云波纹后,瓦蓝瓦蓝的晴空便变成了阴天。偶尔有几缕浮云掠过,经过大半个上午的照射,地面上清爽如明镜。就着这不冷不热的气温,纪黎练了好一会儿枪。枪上的红缨随着她的动作摆动,飒然间带起一阵疾风。方才回来时候才用过点心,这会并不太饿。日常练完武术,她索性回屋练起字来。席澈的话像是咒语一般,无端地反复回响,惹得人兀自心乱。算上前世,她也从未这么对过任何一个男子。即使是谢允丞他们两人开始时候也是交易居多。只是女子总是心软,数次相处中,难免会被一步步迷了心智。等她回过神来,纪家已然万劫不复了。她落下一笔。心底对于席澈又是复杂的很。理性上,她认为少年与前世那人不同。那些热络与顺从不是假的,那些关心和在意亦是。可她反思之后,骤然发觉自己确实做得太多了些。太过了些。素白的手在纸张上接连写下许多字。视线聚焦,希望能够更集中些注意力。可思绪繁杂,效果甚微。偏移间,凝望着这双手,纪黎猛地想到了席澈的手。手指削瘦而修长,骨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面映出淡淡的青色血管,好似蕴藏着蓬勃的力量。他的力气也的确如他所言,很大。但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胆怯,动不动就哭。她最怕男孩子哭了。格栅窗棂微开,一旁有张深青色的小案台。斜放着的太湖石香炉里,两股细细的烟气从中盘旋升起。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她的思绪才得以重新清晰点。恰有一阵风来,扬起她垂双髻上的碧色发带,吹过长长羽睫下的小鹿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