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张康毅正挑着两大捆柴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雾霭沉沉,雪粒簌簌,清晨扫过的路面犹如撒了一层白盐。苏婉拎着扫帚走出学堂大门,看了一眼天色正要回家,余光瞥见一抹黑影。张康毅挑着柴顶风冒雪而来,帽子肩膀处一层白,呼出的雾气隔老远都能看见。苏婉还没开口,这人倒是率先催促:“快回屋。”瞅着比井盖还粗的柴捆,苏婉没故意找话题问人家是不是家里没柴了,反而道:“一个人大清早上山,也不怕被野兽叼走。”“要能碰见,早打回来给你烤着吃了。”张康毅冷硬的脸颊多了柔色,挑着柴进院门。“家里柴多着。”“给安儿烤番薯用。”张康毅直接将柴捆放在柴棚下通风的地儿,拍打身上的雪。见他这作态,苏婉抿唇,不过几息,窗口传来张氏的声音,“是康毅啊,进来坐。”然后,这一坐两不坐的,张康毅在苏家混了一顿早饭。苏婉磨牙,觉得这人现在颇是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桌上只一大盘酸辣洋芋丝,余外就是包子,干菜肉沫包,南瓜包,白菜粉条包,喝的是疙瘩汤。“还是婶子手巧。”一个干菜肉沫包子下肚,张康毅吹着碗里的疙瘩汤道:“我娘就知道凉拌干菜,就这南瓜,不是熬就是炒。”张氏岂能不知他心意,微微一笑,道:“婉婉手巧,这包子馅儿都是她调。”“婶子好手艺,教导的妹妹们也是个个能干!”张康毅夹过一个南瓜包,舔着脸夸赞。苏婉瞪他一眼,吃饭就吃饭,话咋那多,包子都堵不住嘴!张康毅收敛了,不过,也仅限于“心口不一”的夸赞,转而与苏长青说起鸡场。饭后,苏婉去菜园子看蒜薹时,这人又跟了过去。又是帮忙掀草帘子,又是说着开春后补肥,苏婉耳朵嗡嗡嗡响。“我没放在心上,你快回家吧,大早上出门杨奶奶张爷爷肯定担心。”张话痨终于住口了,只是,神色要多落寞有多落寞,“叔叔和婶子都不介意和我爹娘平辈。”苏婉叹气,“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一听这话,张康毅来了精神,道:“没事儿,慢慢改。”末了又道:“既担心你生气,又怕你现在这样风轻云淡。”苏婉握拳运气,“再这啰嗦以后都别来了!”这人咋这厚脸皮,哪怕她有前世经验,可这种憨憨又直白的表达,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张康毅的厚脸皮还不止如此,跟着苏长青去了一趟鸡场,中午回来时提了两条鱼,在苏家吃过午饭提着半篮包子才心满意足地回家。苏婉泄愤般戳着木盆里两条胖鱼,盆本就浅,两条鱼又从冰封的鱼塘捞上来不久,很是灵活,不过几下,地上一圈水迹。见状,杏儿笑道:“二姐,你这还跟鱼较上劲儿了!”苏婉低低道:“滑头!”从早晨起来大半天都没见到儿子身影,杨氏说不担心是假的,见到儿子一脸笑意提着篮子斧头回家,道:“哪去了,也不跟你爹说声。”“娘,晚上吃包子,尝尝张婶子的手艺。”得了,儿子这是去苏家献殷勤了,杨氏不再多问,却是私下与老头子嘀咕了一回。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屋内却是暖如三春。杨氏翻了个身,低低道:“老爷子,你说这事儿能成吗?”都这久了,苏家不松口,就连苏老爷子都不见自家老伴,虽儿子殷勤,杨氏却很是担心。“管他呢,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他自己做主吧!”张军却是看淡了,反正说别家女娃那犟种不答应,成不成的只能磨苏家答应了。张康毅正翻箱倒柜,也不知是被箱子里各色布料的气味冲到还是咋,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头继续翻找。半响,泄气道:“到底放哪了?”顺眼的孙女婿腊月二十七,村里的鱼塘凿冰捞鱼,因苏长青是里正,主持卖鱼分鱼之事,家里来往的人尤为多。苏婉收到了张康毅送的礼物——两柄团扇。张康毅是借着还篮子一并送的,当然,篮子里不仅有团扇,还有自家炸的丸子点心。听她娘说在还回来的篮子里装着,苏婉嫌弃地闻了闻,转手将一柄兰花团扇送给杏儿。杏儿很是知道轻重,摆手不接,甚至跑出院子去看鱼塘捞鱼。苏婉不是很懂绣活,但也看得出做工精细,绣工更是出彩,无他,猫扑蝴蝶团扇上小猫的毛都根根分明,把玩了几下拿回卧室放在了妆奁盒的最下层。眼下她爹是里正,有些人家为了搞好关系还给家里送尺头,甚至给安儿做鞋呢,她就当这是张康毅想走她爹的关系。今日,村里鱼塘凿冰捕鱼,来了很多管事,多为酒楼或大户人家效劳,未免怠慢人,苏长青前两日着人在鱼塘旁边十步开外的空地上搭了遮风挡雪的棚子,供这些人吃茶歇息。鱼塘边,准备下水的人皆是青壮,有那十七八还未成亲的小伙子,亦是摩拳擦掌。苏婉本不欲来,奈何李秀儿专门到家里来叫,只得抱着手捂子出门。村里的鱼塘是前两年为防大旱专门挖的蓄水池,旱灾已过,重新回填费力费事也不划算,最后直接当鱼塘使。暮春时节,里正出面带人在河道布网捕鱼苗,说是布网,不过就是两方粗布撒上麦麸混合番薯粉食盐做的饵料,待鱼苗成群结队来吃饵料,方拉起粗布,水和鱼苗齐齐入桶。一个鱼塘倒一桶鱼苗,到年底凿冰捕鱼来卖,大头的被酒楼管事、大户人家采买管事买走,剩下的村里一分,各家年夜饭也能得个“年年有余”的好兆头!去年因是头一年养鱼,也没专门喂养,只放了育苗,年末不是很肥硕,今年,因着苏长青成为里正,苏婉冥思苦想,前世那人喜欢钓鱼,她在两人的各种交谈片段中找出了些有用的记忆,提议给鱼喂饲料。也不是别的什么精贵东西,就麦麸、红薯淀粉和食用盐,偶尔几次苏婉还添加了番麦面,混合后加水搓成小豆豆晒干,傍晚时分去鱼塘撒一回。因着鱼塘有连接大河的水渠,属于活水养鱼,隔三差五撒一回鱼食也不怕污染塘水。即使如此,今年的鱼很是肥硕,个头尺长的鱼竟然占半数,鱼塘边惊呼不断,一派喜气洋洋。眼见村里鱼塘大丰收,却又闹了一出笑话!鱼王重达六斤,昌泰楼与凤鸣酒楼的管事起了一番争执,无他,都想要鱼王!凤鸣酒楼以江南菜闻名,烹鱼自然是有一手,可昌泰楼的麻辣鱼亦是不遑多让,两家都想拿到鱼王博个好彩头。看着两管事不顾大庭广众,互相贬低,村里人也是看了一回热闹。最后,苏长青出面,道:“两位管事都是咱们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可不必为此争执失了身份,若是不弃,以猜拳定归属。”昌泰楼范管事明显手气很好,赢了后谦笑着拱手,“承让承让!”大手一挥,一旁等待的伙计蜂拥而上,直接将鱼王倒入自家木桶。范管事能稳坐昌泰楼大管事宝座多年,为人自是有一手,笑道:“沾村里的光,鱼王单算,也博个好兆头,算价六两六钱,来年风调雨顺农时顺遂财运亨通!”“好~”“大管事好文采~”??????围观之人纷纷叫好,喜气更上一层楼。不说张康毅是苏家村第一首富呢,人就是脑子转得快,接下来的操作,就是苏婉都得承认,智商情商真不是有大机遇就能锻炼提升。见范管事得了鱼王,鱼王卖了好价钱,张康毅带着苏志刚等人将鱼按个头品相草草分了一下,个头大小差不离五斤左右且同品相的鱼,定个吉利数字装一桶一起卖,这寓意,不消开口明说,各家管事都是人精,纷纷开价抢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