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蝉领着吴姗耘到臻祥馆,吴姗耘侧耳仔细听,周围很安静,心下奇怪,看柳蝉也带了疑心。
“人来了没?”李和崇急切暴躁的声音突然炸响,不光吴姗耘,柳蝉都吓了一跳。
吴姗耘这才放下心,转进院子,皇帝裹着便服,穿得潦草,立在院中,不等吴姗耘行礼,便超门内一指,说:“快,你进去。”
说罢亲自上前一把抓住吴姗耘的手,将她拽过来扔进屋内。
吴姗耘几乎是撞门而入,到了产房中,仍没听见刘冉的声音,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听过人家生,那撕心裂肺的喊声是她记忆中的噩梦。这□□静了,让吴姗耘心头发慌。
“吴姗耘。”一个虚弱的声音唤她。
吴姗耘此时懵懵懂懂,没意识到这声音用的是她家乡俚语。她循声望去,从纱帐内,探出头来的正是刘冉,虽神色不大好,但能认出她,能出声喊她,说明人是清醒的。
她赶紧过去,一重一重纱帐内,浓重的血腥味让她险些背过气去,再看刘冉,神情憔悴,头发都湿透了,嘴唇无血色,一双眼睛似是努力撑着才能半睁开,正巴巴望着她。
吴姗耘走到床边,有机灵的小宫女忙搬了一把春凳,挨着床头放下。吴姗耘这才仔细打量产房内的情形,两个稳婆正站在床尾,神情略紧张,说:“还没到时候,娘娘再忍耐些。”周围有捧盆、擦汗的宫女,看样子人多而不乱,心中略安。
刘冉把手抬起来,吴姗耘忙握住,其实她还是不大明白刘冉这时候喊她来做什么。
刘冉望着她,一笑,有种凄然安详的美。笑得吴姗耘心发慌。
“吴姗耘,我就想找你说说话,安心些。”
吴姗耘听刘冉说的是家乡话,顿时恍然大悟,忙改用俚语说:“你说吧,我听着呢,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刘冉说:“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还合适,若是我那姑姑,不知会在我耳边嘀咕些什么,弄得我紧张。”
吴姗耘心想,易地而处,若是她生孩子,有个人在她耳边念叨一定要生个儿子之类的,也肯定心烦。
“你我到底一块儿进的宫,又一起到了景仁宫,又是同乡”刘冉说道这里,被一波疼痛打断,咬着牙挨过这一波,接着说:“我在宫里一个人,总是想从前在家乡的事情,想吃打白糖、绿豆皮、糖油粑粑,还有从湖里刚摘的莲蓬,菱角,想听家乡的雨声,这里雨下得太少……”
她舔舔嘴唇,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详,赶紧说:“对,我也老想,还想一村人围着做糍粑,把糍粑做成鱼、做成兔子。你想要这些,我回头给家里去信,让他们寄些来。”
还真不是吴姗耘多心,刘冉闻言竟笑出一丝痴心妄想只有来世的意味,她没话找话说:“你若疼得厉害,就叫出来,我见人生孩子,他们都说叫出来就没那么疼了,他们生孩子都跟杀猪似的叫。”
阵痛再次来袭,刘冉咬牙摇头,说:“我不能。他们能喊得家人关切焦心,我不能。我一没有人关心我----圣上他关心的只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在景阳宫冷冷清清住了那么久,从未见他来过,他不会在乎我;二,我叫便是邀功,若是生个男孩儿还好,若是生个女孩儿,我叫得越响,动静越大,给圣上的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三是,三是还不知道生不生得下来,若是生不下来,岂不是虚张声势,枉费君恩?”
这话吴姗耘听得心疼,朝刘冉转正身子,重新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刘冉的眼睛说:“不,你吉人自有天相,会母子平安的。”
刘冉又笑,眼泪却落下来。说:“你这人外刚内柔,又傻又莽撞,但心不坏。”
吴姗耘听着这临终遗言似的话,也不计较刘冉是在损她还是在夸她,只得说:“你夸人的方式挺别致。”
这句话终于逗得刘冉真笑了一声,她说:“求你,求你把我这束头发,待会江陵,交给我母亲,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了,就这么厚脸皮求你一次吧。姑姑不会帮我,她一直说出嫁的女儿就是别家人了,刘家的祖坟没有我的地儿,安安心心葬进皇陵多风光。”
吴姗耘骂道:“你怎么尽说这种话,不会说话就别开口,留着力气生!”
一个稳婆又查看了一番,与另一个对视一眼,转身出了门。
吴姗耘瞧见了,觑见刘冉闭上眼歇气,忙用口型问:“怎么了?”
那稳婆摇了摇头。
纱帐被挑开,进来两个御医,给刘冉诊断后又出去了。吴姗耘见刘冉已经睡过去,起身跟着那御医出门,见李和崇听了二人的话,用不大的声音说:“要孩子。”
吴姗耘登时中了定身术般,全身都僵了,此刻,她心中莫名其妙与刘冉生出些许同根相生之感,心中悲愤震惊却又无奈,赶紧转身扑进房内,被过长的纱帐绊倒,连滚带爬到了床边。
刘冉听见动静被惊醒,侧头朝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门口进来几个健壮的嬷嬷,了然一笑。
吴姗耘伸出手没有碰到她,只勾住了那个装着刘冉头发的锦囊,喊道:“刘冉!”
刘冉朝她摆头,说:“别叫,不然你也走不了。我求你,你答应我。”
吴姗耘被人拖着往后拉,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囊,紧紧闭着嘴,泪眼模糊中使劲点头,泪水被晃得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