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能用不吃饭来要挟我,”这里指的当然是与他相差十二岁的幺弟,宋持风说,“因为他知道没用。”宁馥不理他,好像没听见,但男人还在继续:“我刚听你的主治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要今晚不吃饭,明天可能指标又过不了了,得再多住几天。”宁馥确实不喜欢医院,尤其是不喜欢空气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而且她躺在这里很无聊,就会忍不住想很多事儿,越想心情就越不好。所以虽然明知宋持风就是在吓唬她,宁馥却还是微微松了口:“我不吃你的饭,我自己点外卖。”“行,你点,我坐在这里陪你吃。”宋持风也依旧好说话,“你吃完我就走。”宁馥满脑子都想着让宋持风赶紧走,看也没看就随便下单了医院附近的盖浇饭。在等外卖来的时候,宋持风拿起一旁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送到她面前:“先喝点儿汤。”宁馥抬头想说不喝,但看男人一副不喝不会撤走的模样,便勉为其难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这汤是萝卜排骨汤,汤呈淡淡的白色,油不重,入口有一种自然的鲜甜味,宁馥本来没感觉饿,喝了一口反倒是被稍稍调动起食欲。宋持风见她眼底亮起微茫的光,顺势柔声道:“再喝一点儿。”受到宋持风的鼓励,宁馥又从善如流地啜了几小口,才放下杯子:“这汤是在哪儿买的?”宁妈以前是广东人,嫁给宁爸后才定居庆城。受两广文化影响,她煲得一手好汤,宁馥从小就泡在了炖锅里。所以宁馥对汤的要求相当高,食材、火候和调味缺一不可。“我家阿姨炖的。”宋持风说,“你有什么喜欢的汤?”宁馥差点儿就顺着宋持风的话说下去了,还好话到嘴边留住,又改口说:“不用了。”宋持风那句话后半句很明显是下次还给她带汤。但她明天就要出院了,哪里来的下次,也不会有下次。次日清晨,宁馥从床上睁开眼,准备打电话给林诗筠和马慧欣,让她们先把自己接林诗筠那里去,就看宋持风从外走进来。她愣了一下,问:“我今天要出院了,你来干什么?”“来接你,”宋持风说,“你脚不能下地,找两个女孩来接不方便。”宁馥本来想说不要你管,但还不等开口,整个人已经被男人横抱住。“你干吗,你放手!”她本能地挣扎,青肿的脚不好动弹,另一只脚便踢腾得更加活跃,险些踹到旁边的点滴架。“别动——”男人赶紧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声音骤然冷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脚再伤一次以后就别想跳舞了!”宁馥还没听过宋持风这样的语气,明明听起来也不像发怒,但每一个字的缝隙中都仿佛透着凛冽寒气。那种寒气带来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将她压制住,宁馥在那一瞬间竟真有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放进了轿车后座。她被带回宋持风之前给她准备的那套房子里,宁馥因宋持风的强硬气得发抖,坐在那儿咬着下唇,眼眶都红了还硬憋着一言不发。宋持风则是先去玄关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药拿到卧室,抽出其中一管跌打损伤的药膏,走到床尾托起她的脚:“生气就赶紧把伤养好,把伤养好之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就想去我朋友家也不行吗?”宁馥现在才惊觉之前宋持风在她面前有多好说话有多温和,因为他要是强硬起来,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不过他这算什么?真面目暴露了吗?“你的脚下不了地,她们白天要去工作室,谁来照顾你?”宋持风把药膏挤在掌心,先只轻覆在她肿起的位置上,缓缓涂开,“还是说你要回家,你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你父母肯定会请假在家照顾你。”他简单两句话噎得宁馥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还是在他掌心开始发力按揉伤部的时候掉了出来。她确实不想回家,不想惊动父母,甚至连和时慈之间的矛盾都还没告诉他们,上次他们打电话过来,让她有空带时慈一起回家吃饭,她只能坐在舞蹈房支支吾吾地推托说最近要忙着写论文,等答辩后再说。小姑娘哭得眼眶通红,梨花带雨,静悄悄地抽气。可她越忍着不哭出声,反而越惹怜,到最后宋持风根本没按到时间,就再按不下去,洗了手出来抱她。“还好意思哭,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这是带有一些责问意思的话,但被男人说得柔,听起来更显温情。宁馥挣了一下没挣开,便干脆报复似的把眼泪都擦在了男人的衬衣上,瘪了瘪嘴说:“我是脚太疼了。”自那天之后,宁馥还没哭过,不是不想,也红过眼眶,但眼泪怎么都掉不出来,就像是泪腺堵住了,只能任情绪憋闷在胸口里,如同一个胡乱的毛线团,越扯越糟,逼得她只能通过在舞蹈房内挥洒汗水排解郁闷。宋持风也不拆穿她,就让她在自己怀里流了一通眼泪,最后熨帖的白衬衣上又是泪渍又是褶皱,折腾得不成样子,始作俑者却是哭累了,躺在床上红着眼睛睡了过去。当天晚上,宋持风就帮她拿来了一张床上桌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好像在无声地提醒宁馥:你还有一件比生气和难过更重要的事情没做——毕业论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哭了一场的关系,宁馥面对电脑屏幕,感觉脑袋里一直缠绕的毛线球好像被谁在不知不觉间理顺,不再杂乱无章。现在的状况看着糟糕透顶,其实她仔细想想也不算太坏。她的脚扭伤了舞团她肯定是没法去了,但因为还有论文要写,这段时间也不算完全在虚度中过去。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之前想出来的选题,宋持风洗完澡来这边看了一眼,小姑娘正一脸认真地用键盘打字。她眼底开始重新映上光亮,直到他拿着药膏走到床边她才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医生说早晚要各按摩一次,把瘀血揉开。”他重复了一遍医生的医嘱,在床尾坐下,“你自己力气估计不够,得我来。”宁馥还记得今天上午那股钻心的疼,要不是真的那么疼她估计还哭不出来。她有点儿后怕,本能地把脚往回缩了缩,却被手疾眼快的男人握住了小腿:“别怕,我轻点儿。”床上桌和笔记本电脑都被他收到了旁边,宁馥拿起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咬着下唇一脸郑重其事,好像准备好被惩罚似的看着他:“开始吧。”宋持风看着有点儿好笑,虽然知道她肯定是要吃疼受苦,但现在也不是自己心疼的时候。他低下头,不让宁馥可怜兮兮的样子扰乱自己,按住了她肿起的患处。几乎与此同时,他听见宁馥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便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宋持风揉了一会儿,看她脚踝周围的雪白色的皮肤都泛起了红,药膏已经完全被肿胀处吸收,他才松开手。抬头,宋持风看见小姑娘脸都憋红了,脑门儿上细细薄薄的一片汗珠,显得眼眶周围一圈也湿漉漉的,眼神却仿佛被一场大雨清洗过,格外清澈。他心一软:“疼吗?”“还好,”没有印象里那么疼,宁馥松了口气,“比开胯好点儿。”“开胯?”练舞的人,虽然大多数都是童子功,但小孩子的天资也各有差异。有的孩子身体天生就比别的孩子硬,每一次开背、开胯舞蹈房里都充斥着吱哇乱叫、撕心裂肺的哭声。宁馥就是哭得最响的那个。她的优势在于开窍后舞感很好,但弱势在于身体素质是真的不行,小时候她上舞蹈课,老师第一次上手给她扳的时候都惊了一下说:“噢,这么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