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缓缓地把刚才纪录片的事儿说出来,只是语气中再找不到那种欢欣鼓舞。她这种情绪比起单纯的气馁好像还要更加严重一些,就像是被人用灰色着重涂抹过的乌云,显得格外暗沉。“但是,团长说他们有一段,一定要在水下拍摄。”水下水袖舞,宁馥之前看过这种水下水袖舞的视频,应该是在一个放满水的大泳池里拍的,水下舞的优点是那股柔美与力量相结合的姿态能在水下被演员演绎得淋漓尽致,缺点是对舞蹈演员的要求很高。舞蹈演员需要一次一次地潜入水底,在镜头前做出双脚站立的样子,在水中战胜阻力,收袖扬袖。这种其实不能算是传统古典舞了,但毕竟是纪录片,不光要记录过往,也要见证当下。感性上宁馥是真的很想去参演,但理性上宁馥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做不到。她一看见水就本能地会想起那种窒息感,气管里呛进水去挤压空气,整个人都在被水流拉扯着下坠。“宁馥。”男人的声音让她从溺水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有些迷茫地侧过头看向宋持风,手腕就被他轻轻握住。“不管你最后能不能去参演,你想不想摆脱掉怕水这个问题?”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他顺着她的手腕缓缓下移,最后握住她的手背,将她发凉的手指一并抓进掌心。“让我跟你一起,试一试,好不好?”掌心月关于水的事情,宁馥之前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那时候是高三毕业的暑假,因为时慈主动提出要帮她克服这个问题,两个人就去了一趟海城。现在想来他们也真是胆大,那时候时慈才刚成年,拿到身份证,宁馥甚至还差几个月,两个人就这么坐飞机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了几天。海城的海鲜很新鲜,宁馥在那几天随便进一家店都没有不好吃的,如果她只是单纯抱着旅游的心态的话,想必应该能玩得很开心。时慈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宁馥直接去面对恐惧,从而战胜恐惧,所以他当时买了一个很大的游泳圈,套在宁馥身上,想让她跟自己一起下水。可宁馥只是站在岸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就快要窒息。她当时抱着游泳圈,怎么也不肯下水,时慈却只当她是紧张,一直拉着她往水里走。“没事儿的,别怕,宁宁我和你在一起呢!你等一下就抓紧我的手,然后你在水里泡一会儿,习惯了就好了!”脚背被海浪冲刷过去的时候,宁馥的头皮都在发麻,她红着眼眶说真的不行,却又敌不过时慈的力气,直到最后小腿被海水淹没,崩溃大哭出来,时慈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儿,把她带回岸边一边哄一边道歉。后来那趟旅行中,他们再也没靠近过海边,宁馥在那之后这么多年也再没起过要和水抗争的念头。“不行的。”她把手从男人手里抽回来,想到那次海边之旅都还心有余悸。在宁馥的人生中,要真的说有什么不可能,那可能就是她不可能不怕水。“我以前试过,根本不可能。”那次海城之行,让她永远都忘不掉当时看着浩瀚的大海,意识到自己在它面前是多么渺小,渺小到就像是蚂蚁面对人类,只要对方一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吞噬倾覆。宋持风放下手边的平板电脑,伸出手将宁馥搂进怀里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发抖。他再说不出要她勇敢尝试的话,只能以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瘦薄的背上,一遍一遍地顺着她的头发轻柔抚摸。“好,不怕了。”宁馥在下午小睡了一会儿,傍晚披了件外套和宋持风一起坐观光车到服务中心的餐厅吃饭。大概确实不是旺季,山庄的人不多,他们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偌大的餐厅大部分桌椅也空着。五月的天已经开始黑得晚,他们吃完晚饭正好七点钟,外面的天空还残留着些许晚霞,铺在天空深蓝色的幕布上。他们回去也是坐观光车,宋持风在车上拉起她的手,忽然聊起一个没头没尾的话题:“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度假山庄选在这儿吗?”这里的他,指的应该是杨开远。宁馥环顾四周的同时脑海中也在思考:“因为这里依山傍水?”虽然水是人工湖,但山是货真价实的山,就在他们那栋房后面,她目测从房子那里散步到上山的入口,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算是。”宋持风捏了捏她的掌心表示对她答案的认可,另一只手指了指前面某个方向,“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后面那座山上,有一个天然的温泉泉眼。”宁馥愣了一下,顺着宋持风指的方向看过去,辨析了半天才发现那边的山脚下亮着灯的地方,不是另一处独栋别墅,而是好像挂着招牌正在营业的温泉馆。她想起杨开远今天上午在观光车上确实是提过这回事儿,便又听宋持风问:“待会儿你想不想散散步?我们好像在房间里待一天了。”宁馥有点儿警惕:“你不会要带我进去泡温泉吧?”“不会,就散散步。”宋持风笑起来,“就走到门口就回去。”她就跟那种不喜欢洗澡的小猫似的,一碰水就撒手没,真可爱。两人在散步一事儿上达成一致后,便一起从观光车上下来,在夜风中并肩往温泉馆的方向走。温泉馆离山脚不远,他们从山脚往上再走一点儿就到了。这座山不算什么风景名胜,也没开发成旅游景区,从山脚到温泉馆的这段路应该都是杨开远找人弄的,相当可圈可点。不规则的石板路,成群的紫阳花,哪怕不到花期只有郁郁葱葱的绿叶,宁馥也觉得顺眼舒心。宁馥和宋持风一起散步到温泉馆门口,才发现门上挂着的牌子是“暂停营业”。她一路上那股紧张感顿时消散一空,但隐隐约约的失落与惆怅反而比轻松更快一步袭上她的心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明明不用进去,应该高兴才对。“宁馥,你知道吗,这温泉馆里,有一个儿童池,特别浅。”明明温泉馆的大门紧闭,宋持风却也不带她走,就站在门口跟她聊天,“我站进去的时候,水只能到我小腿的一半,我跟杨开远说这是设计缺陷,他不承认,说实在不行改成泡脚池。”之前宋持风上台演讲的时候,宁馥就注意到,他像现在这样娓娓道来地叙述某件事情的时候,那种平静的语调真的非常吸引人。她不自觉被他这短短两句话吸引住,顺着他的话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之前吗?”“今天下午。”宋持风说完,又补充道,“你睡着的时候。”宁馥没听懂:“你下午来泡温泉了啊?”男人笑意渐深:“应该算是实地考察一下。”看着小姑娘更加迷茫的神情,宋持风伸手揽住她的肩:“宁馥,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试一试,随时都可以。”今天下午宁馥睡着的时候,宋持风的脑海中总浮现出她接电话时双眼中全都是璀璨光芒的模样。她性格内敛,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可以想象到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有多么高兴。他不相信以宁馥的性格,她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失去机会。“你下午趁我睡觉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嗯,先看看环境。”他也顺便和杨开远打个招呼。儿童池、水深只到小腿一半、改成泡脚池,这种描述就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在潜移默化间替换了人脑海中的想象,将冒着蒸腾热气的温泉池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路边积着雨水的小水洼。宁馥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她最惧怕的东西到了宋持风这里,好像都变得不那么危险了,给她一种自己好像也能试上一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