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吹了一会,渐渐有人注意到,抬头指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色泽的泡泡,拉同伴停下脚步看。这小小的肥皂泡,竟弄出来末世下珍惜的一点彩色。我看着那些人的笑脸,忽然明白了一件之前一直不能理解的事。——明明理性的科学和工程才是最有价值的,为什么那么多人却因艺术和文学而疯狂。因为前者是价值,后者却是本能。就像沙漠中绽开的花、因凉风舒爽的心情、晴空中七彩的彩虹、刹那心花怒放……本能弯起的唇角。我在禁闭塔上,透过空中自由飘散破碎的气泡,看到了裴追。我知道,裴追是来堵我的。我下到塔底时,他果然还站在那里。甚至还坐在阴凉处,拿了本书在读。“沈无。”我一出现,他就像有探照灯般,抬头望向我:“你又把诅咒移到自己身上了?”谢天谢地,他这副表情我还当他要问我为什么躲着他。我并不意外裴追看得出我做了什么。哪怕是我已可以熟练消解的诅咒,依旧需要时间,总会遗漏出几缕残存的气息。更何况,蕊蕊身上的【天气】似乎异常棘手,几日下来只增未减,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我有数,你不必管。”我言简意赅道。就要绕开他离开。“诅咒阴损,恐伤寿数。”裴追素来固执。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大部分情况下,我沉默的时候,没人敢继续反驳我。但裴追永远是那个例外。他轻轻叹气,又问:“你为什么躲我?”……真是高兴得太早了,果然还是问了。我躲他,自然是因为我既然做不到时时待他身边,护他周全。那便没必要留他一人面对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既是同性又称师徒,我的确应该避嫌。但这话解释起来矫情又麻烦,甚至可能会牵扯到那晚在房间里等我的少年。我说不清为什么,但本能得不想让裴追知道这些事。——不想让他知道在别人眼里我们的关系,甚至有人模仿他爬上我的床。其实,后来想起来,愤怒居多,却多少有点心底秘密被戳穿的本能恼羞成怒。即使当时,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秘密“的存在。于是,我只是敷衍道:“忙罢了。找我什么事?”我用的是冷漠又公事公办的语气,满以为裴追会像他人一般诚惶诚恐地有事说事。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无情地拆台:“忙?忙着做小孩玩具吗。这几天塔顶吹泡泡那东西是你亲手做的吧?我看到你折柳条做泡泡圈了。”裴追,你大爷的。我只好绷着表情,正琢磨着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话怼回去,并让他圆润地滚蛋。——蓦然,心腔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四肢瞬间如浸冰窟,一种又甜又苦……让人作呕的味道忽然充斥我的识海。是最初转移蕊蕊诅咒时出现过的类似感觉。再联想到几日来体内毫无化解迹象的诅咒——傲慢如我,也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太对了。疼痛的间歇,在裴追发现前,我断然道:“去帮我找塔罗。不论她在哪,让她立刻回来见我。”裴追皱眉看我:“沈无,出什么事了?”“现在就去找她。”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断然下令:“只有她能帮我。”裴追会听我的。我向来认为他本质上和我一样,最理性冷静,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当我说出最后那句“只有她能帮我”时,裴追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无法形容那个眼神。塔罗很快就来了。我让裴追离开我的房间,关上门。塔罗倚在窗台边玩我之前没经验做废了的泡泡圈,听到关门声便笑着抬眸看我:“沈顾问,你就这么把小徒弟挡出去了,也不给别人个解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面上没说什么,其实一有你的一点简报,就看上许久。”我其实听许多人说过塔罗妩媚,但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只觉她聒噪。我淡道:“连你也开我和裴追的玩笑?这次回来,我听说很多不利于他的传闻,自然要避嫌。而且,我要你帮忙的事情也不适合把他牵连进来。”塔罗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沈顾问正人君子,那些传闻的确是胡扯。但我说的可不是玩笑。”我冷笑着回敬:”就像你和苏落一样,也不是玩笑?”她表情一僵,半晌干咳一声:“说正事吧。要我帮什么忙?”我便说了蕊蕊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道:“【天气】这个诅咒我从前曾解过,但这次几日都化解不了,而且总感觉不太对劲。这里只有你经验丰富、灵力也够,帮我看下。”说罢,我卷起衬衣袖口,将手腕递给她。在我说话时,塔罗的眉头已越皱越深。她向来是一副风情万种的笑颜。如今算是少见的严肃。“沈无,你太傲慢了。”她缓缓道:“我早就警告过你多次,不要自己吸收诅咒化解——你是把自己真当普度众生的救世主了吗?”“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这么一会,我觉得那种又甜又苦的恶心感觉更如跗骨之蛆,深了几分:“先看看是什么问题。”塔罗依言按住我的手腕。无形的气流萦绕在我们身边。她本职是占卜,因此除了可以回溯过去外,对未来会有几分感应。是最合适的人选。几分钟后,她撤回手,沉默了一会,问我:“有烟吗?”我从没见过塔罗脸色这么难看。“现在没烟。”我说:“昨天有事找林川,存货都送给他了。你有事说事,别瞎矫情。”“沈无,”她看着我,缓缓道:“你有没有觉得你今日比往常急躁易怒一些?”她这么一说,我心中一紧。因为仔细想来,且不所我对塔罗的耐心和态度——单说往常,裴追露出那样神情,我多半会心软,不动声色地哄他一哄,不至于这么生硬地赶人走。只有一种情况,人的心性会有微妙的变化。那就是被怪物逐渐控制,诅咒侵体的过程。这时,我已从塔罗的神态中猜出几分:“蕊蕊身上的诅咒,不是【天气】,对吗?”塔罗终于从我的餐桌上找到了还剩一个瓶底的红酒。她一股脑倒在杯中一饮而尽。“不是。”她干脆道。酒精显然让她放松了许多。她恢复到往日的不急不缓——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死到临头的破罐破摔。沉默了一会,她重复道:“沈无,你太傲慢了。什么不知根底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放,不死到临头不和人商量。”“——我见过这种诅咒,它的真实名字叫做【丢手帕】,来自一个非常狡猾又恶毒的怪物……相当高阶。能逐渐附身被感染者,影响其神志,传播诅咒——还没人知道解法。”“沈无,你这几日都在吸收那小女孩身上的诅咒吧?”她的神情流露出一线罕见的怜悯。“你已经感染了诅咒,情绪已开始受到影响。目前【丢手帕】属于无解咒术,被感染者大部分会在几十日内死去,少部分被怪物选择的人会失去神志成为传播源。”“沈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理解她的意思,有什么比我这样一个灵力充沛又位高权重的人……更适合做傀儡和瘟疫散布源的呢?我注意到,塔罗左手始终放在衣袋中,我能看到无形的灵力运转纹路。她在提防我。我晃着空酒杯,随手指了下她的口袋,淡淡道:“你真觉得自己打得过我?”塔罗歪头妩媚地笑了下:“不觉得。但没办法啊……沈无,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有几分清醒,也不确定被怪物彻底控制后,人还能不能有主观神志。只是,如果你杀了我,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别告诉苏落我死了,就说我忽然厌烦这里的事了,去寻找关闭’门’的方法了。她看着冷冰冰的,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