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伤他的是他父亲的兄弟,也是这世上他仅剩的亲人。不过显然,这唯一的亲人还是觉得裴追死了会更好。既然欠他裴家因果,又已收他为徒。我从前素来傲慢自持,即便单凭面子一点,就不会让他死。我将他领回了乌枝路37号的别墅,我当时的住所。于是,落魄的少年贵公子和我这人渣神棍,住在了一起。说裴追是贵公子真不是开玩笑的。一起生活后我才发现,他十分得讲究。只要是他碰过动过的东西,就像被上了自动恢复原样的咒法似的,必然会完完整整变回最初的样子。——包括但不限于:脱下的衣服、餐巾、桌椅、书稿、纸笔,还有我的烟。裴追裴追,你当真无怨?我赶回家时,咒法竟然已经被解开了。先前裴追被封的位置上一片浅红色的水痕。那是冰咒化后的水塘晕开了血。我顺着血痕而去,在屋后的花园找到了裴追。说是花园,其实只是这个别墅自带的一块地,我在这里移植了七棵树。四棵古银杏,三棵桃树。夏日庇荫连天,冬日如穹顶盖日。所立之处皆有讲究,着五行八卦之意。而在树下,我正看到裴追的身影。他穿着件宽大的白衬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少年半跪在地。面前是一个银盆,火焰熊熊,灰烟冲天,没入繁茂的树冠中。而他的血也顺着指尖滑落,没入灰色的泥土中。看到这里,我便明白了。这位偷工减料的好学生,正经术法没学会,却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伤及自身——知道了用大量鲜血汲养可以越级破阵。我心里又升腾了点火气,但是这点火在走近看清他在做什么后,便虚了。那银盆中烧的是元宝。手折的,还手写了裴追父母的姓名生辰和祭奠语。那么多纸银元,他得做多久?再加上破我阵法的时间,恐怕一整夜都没睡、因为被我困在阵里,他不得不自残破阵。又因为我得罪过许多人,房子周围升了几重防御阵法,进出需要法诀,我不信任裴追,便没告诉他出入口诀。因此,我不在时,他连出去扫墓祭奠都做不到。只能在这里孤独地烧纸祭拜。甚至连他父母的死,我都有永远洗不清的责任。这时候再看裴追的背影,没来由地,我觉得宽大的白衬衫衬得他肤色苍白,形容羸弱。对于强势而刚愎自用的男人来说,春心容不容易动尚且不好说,怜惜保护欲却是首当其冲。我又更有一点怪异。纯粹的软弱会让我无聊,纯粹的强势更让我厌烦。但如果是猛虎蔷薇,刚硬下的一点弱势,却似乎别有不同。那时,我只忽觉心中一动,好像被春日的嫩芽挠了下心肝。于是,我在裴追身侧站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放软了些声音。我说:“昨夜塔罗叫我出去,闹晚了,忘了给你解咒,也忘了今日是你父母的祭日。”“闹晚了?”裴追没什么感情地重复着。他似乎更不高兴了,而且在我说出塔罗名字时,似乎又夹杂进某种更微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