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邦彦对她有敌意。不,说是敌意也不太正确,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说,他有极强烈的保护意识,不容许亲人受到任何伤害,而她,对他来讲,仍属于"外人"之列。所以,那应该是近乎敌意的戒心。"你究竟有何意图?"注意到关茜也在看他,聿邦彦就直接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关茜方始征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聿爷爷就愤怒地骂过来了。"邦彦,你在胡说些什么?""外公,向来不近女色的表弟,"聿邦彦丝毫不为外公的愤怒所动。"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和这位关大夫结婚,甚至有了孩子,您不觉得很有问题吗?""是我!"聿邦婷忙道。"是我请表嫂这么做的!""是我叫邦婷去向小茜要求的。"聿爷爷再把整个责任揽过去。"为什么要这么做?"聿邦彦不悦地质问。"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聿爷爷沉声反问。"既然希人喜欢她,只要她能够让希人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快乐,就是要将聿家所有财产全数拱送出去,我也愿意,不行吗?"不是不行,只是聿邦彦瞥着关茜,不说话了;而关茜耸了耸肩后,迳自回到流理台前多做几份三明治--杨頵和石翰还没吃呢!"无聊!"她只咕哝了这么两个字。聿邦彦双眸猛睁,怒意骤闪而出。"如果你对希人是真心的,为何不哭?"关茜淡淡瞟他一眼。"你又为何不哭,如果你是真的关心希人?"人家挥过来一拳,她要不踹回去一脚就太不礼貌了。聿邦彦吸气,看似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你不能哭,因为你必须照顾其他人。"关茜替他说了。"我也不能哭,因为希人最担心的是我,我不想让他放心不下我,不能安心的走。"聿邦彦似乎有点意外,深深凝视她片刻。"那么,你愿意放弃他的财产吗?"聿邦婷张嘴又想抗议,聿爷爷却拍拍她的手阻止她,他知道,不管其他人如何为关茜辩护,聿邦彦始终会怀疑她是别有企图的女人--毕竟那种人他们聿家看太多了,包括他自己的父亲在内,如果不让他释怀,他永远不会接受关茜是自己人。聿邦彦只是想保护聿家。"我是个医生,自己养活得了自己。"关茜不以为意地说,再补一句,"还有孩子。"跟他老妈一样,她也是个好战,不,好强分子,请别太看不起她了。天下女人何其多,可不只他老妈一个女人拥有不输男人的自尊心。聿邦彦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稚嫩的外表,轻蔑的停了哼。"你说你是个医生,我很怀疑。更何况,你明明知道外公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而我们聿家也不可能让希人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管,说这种话,的确很聪明!"傲慢的猪头!关茜在心中开骂,慢吞吞做好最后一份三明冶,再慢吞吞地洗干净手,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慢吞吞地抬起双臂环胸,神态倨傲地面对聿邦彦。"不然你想怎样?杀了我?""别以为我不敢!"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过如果你愿意放弃孩子的监护权,把孩子交给我们的话,聿家不曾亏待你的。"眉梢儿一扬,关茜突然笑了。"希腊也有八点档吗?你看太多了!"聿邦彦呆了呆。"八点档?什么八点档?"翻了翻眼,没再理会他,关茜兀自走到聿爷爷和聿姑姑面前,双手扠腰,一副老师教训叛逆学生的跩样。"两位,你们真要等到来不及时才来后悔吗?你们应该很清楚,要说希人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看不到两位和好的时候,真想让他开开心心的走,你们就不能低低头吗?"聿爷爷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间僵住。"说真的,自尊实在值不了几毛钱,"关茜慢条斯理地说。"好强的代价可能是一辈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顽固到死?真要计较那种事,去跟外人计较吧,对自己至亲的亲人,实在没必要,不是吗?"聿爷爷和聿姑姑的脸上同时出现挣扎的表情。"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们牺牲一点什么吗?"见他们还在做垂死挣扎,关茜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恼怒。"我真的很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爱希人?"两人不约而同震了震,终于,他们倔强的硬壳崩溃了,好胜心,融化了。聿爷爷和聿姑姑,这对三十年不曾讲过半句话,甚至面对面也装作没看到对方的父女,终于正面望住彼此。聿姑姑的嘴唇嗫嚅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声了。"对不起,爸爸!"轻轻的几个字,刹那间化解了父女俩三十年来的怨怼。聿爷爷叹息,伸臂将女儿抱入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紧紧地拥住,默默传达他对女儿的爱。血缘紧紧牵系着他们,只要有爱,没有化解不了的怨。扬起一抹快慰的笑,关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卧室里,要替换杨頵和石翰,好让他们出来吃东西。聿邦彦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清晨七点多,天候格外阴暗,满天乌云沉重得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压扁人,空气不热,却闷得可以,风,有气无力的飘拂。唰一下拉上窗帘,关茜低头继续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响她的心情,但隐隐的恐惧,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着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无的微微颤抖着,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少奶奶!"蓦地,一道惊恐的呼唤传来,关茜心头一阵战栗,旋即拔腿就跑,一头冲入卧室里,只见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无法呼吸到空气似的不断鼓动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气,用力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却还是吸不到空气。更骇人的是,他的嘴里也冒出血来。"吗啡!"她飞快地吩咐杨頵为聿希人做注射,同时动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后用枕头叠成靠背,好让他维持半坐半靠的姿势。"嘘,嘘,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她一边替他拭去嘴里冒出来的血,一边用催眠般的低柔语声在他耳际呢喃。"来,现在按照我说的话做,放轻松一点,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对,慢慢的深呼吸"片刻后,吗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稳下来,然后,又昏睡过去了。关茜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徐徐转头看,大家都挤在卧室门口,一双双惊惧的眼畏怯地望着她,胆战心惊地想问什么,却没有人敢问出来。他们以为,是聿希人的最后一刻了。"他又睡着了。"她有点疲惫地说。是吗?是吗?是睡着了,而不是不是大家安心地松了口气,恐慌的心从喉头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后发现,他们都在颤抖。不过,他们的安心并没有维持太久,一整个上午,还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断出现生命濒危的状况,关茜也一再用最冷静的态度帮助他度过危境,没有人看得出来,她也在颤抖。直到天色刚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过来,而且好像终于睡饱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奋,目光有神,说话有力。他要求跟每个人分别说话。刹那间,众人惨然顿悟,不是聿希人的状况真的好转了,而是他的最后一刻到了!从谈话的顺序,可以看出每个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第一个是温静秋,不管她有多么爱他,或者爱他多久了,对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学,实在没什么重要性;而最后一个,不出众人所料,是关茜,他新婚才两天的妻子。关茜进入卧室,与频频拭泪的聿爷爷错身而过,后者并体贴的为他们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