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在她的记忆里,这里曾是一条两旁有着高大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从春天开始,先是一层淡淡的鹅黄染上树梢,然后渐渐浓密的树荫可以将街道全部笼罩住;到了夏天,阳光投下斑驳光影,蝉声在头顶上此起彼落响成一片,自行车响着清脆的铃声,一辆接一辆驶过。然而,为了解决飞絮问题,眼前的法国梧桐不知何时全被锯去了树冠,粗粗的树干配着新生的稀疏枝条,叶子纵使还没开始全部变黄凋落,也透出点滑稽凄凉感。更重要的是,原本掩映在大树这下的两边建筑物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了出来。这一路段虽然在繁华的市区,后面旧时的民居集中拆迁改造了一大片,建成了新型的住宅小区,但临街一排和后面一小片房子属于一个破产企业,似乎涉及到复杂的产权归属,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旧房子,不过三四层楼,外观老旧,下面一律开成各式门面,失去浓密树荫的掩映,在惨白的路灯光下,越发显得零乱没有章法,与甘璐的记忆完全是两回事了。一辆黑色奥迪a6在她面前停住,司机座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尽管逆着光,那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可是那个挺直如松的姿势让她仍然一眼认出了,他是聂谦。&ldo;你怎么会在这?&rdo;和前几天的偶遇一样,他们再次同声发问。停了一会,聂谦皱眉看着她,&ldo;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站路边发什么呆?&rdo;&ldo;我等出租车呢。&rdo;&ldo;上车,我送你。&rdo;甘璐上车,将自己家的住址告诉他,再次问他:&ldo;你怎么在这里?&rdo;聂谦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ldo;你忘了我曾经也住在这一带吗?&rdo;&ldo;难道在这个深夜开车过来怀旧?&rdo;甘璐好笑,因为在她印象里,聂谦是最不爱怀旧的人,而且早就厌恶这个地方。聂谦摇摇头:&ldo;怀旧就是一个注定不停失望的过程,我的确没那个雅兴。不过很讽刺,我回来工作后,住公司提供的一套公寓,就在这附近,现在我差不多天天下班会路过这条街。你不该这么晚一个人站这里,现在这边的治安并不算好。&rdo;&ldo;我觉得这里很安全。&rdo;&ldo;你总是觉得熟悉的人或者地方就必然有安全感,这是个典型的错觉。&rdo;甘璐被他语气中流露的冷漠和批评弄得哑然了,不再说什么,专心看着车窗外。隔了好一会,聂谦重新开了口:&ldo;好吧,我刚才说谎了。事实上,我确实是开车出来怀旧的。两年前的今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在深圳,快要睡着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rdo;甘璐一怔,顿时感觉到了尴尬。聂谦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地继续说:&ldo;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我听出是谁打来的后,居然心跳一下加快了,正要问她是不是想我,是不是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她却说她打错了。&rdo;甘璐想,一个深夜软弱时刻打的电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吧。然而她清楚聂谦的性格,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冷静,越是声音平静,可能越是情绪起伏,这种时候招惹不得,她明智地保持着缄默。&ldo;我再打过去,她关了机。第二天,我实在放不下心,请假买了机票回来,找到她上班的地方,别人告诉我,甘老师请假去领结婚证了。&rdo;原来还真的是罪过了。甘璐十分意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ldo;对不起。&rdo;&ldo;你对不起我什么?是突然说分手?还是突然勾起我一点妄念又跑去跟别人结婚?&rdo;聂谦语气咄咄逼人地问。&ldo;分手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不说也是尽早的事。打那个电话,我大概是中了邪,很抱歉吵了你睡觉,还给你添了心事,害你丢下工作白跑一趟。&rdo;&ldo;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不见得就是要通报你的婚期,请我喝喜酒吧。&rdo;甘璐默然,她当然并不像对她妈妈说的那么肯定,事实上,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是怀疑自己的决定的。可是那是她在没有任何外来压力下做的决定,她已经把所有人的质疑全顶了回去,她的彷徨只能独自消化。打那个电话,几乎是心潮起伏下的一个本能反应,然而他接了电话,她却马上恢复理智,知道凭本能行事有多可笑,只有匆匆挂断。&ldo;不肯说就算了。&rdo;聂谦突然烦躁了。&ldo;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婚前恐惧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