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写给张浩天一个人的,可是五个人都在看。
读完了信,每个人都泪眼婆娑。大家的目光从信上移到手绢上,再从手绢移到张浩天脸上。
张浩天脸色煞白,双手剧烈颤抖着,慢慢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过去王雪梅那么多古怪的表情和离奇的行为在当时看起来百思不解,今天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她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且埋藏了这么多年!可是,知道答案后,张浩天反倒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
田笑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深爱的男人一直被另一个女人默默爱了这么多年,竟然浑然不知,还去采访她,问了她那么多伤心的话题,还甜蜜地告诉她,找到张浩天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福!多么残忍啊!那一夜,王雪梅哭了,哭得很伤心,可自己还以为她是为另一个男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谁知道她心中难言的苦闷和忧伤呢?田笑雨摸出口袋里刚刚写完的采访稿,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张浩天依然低着头,信纸早已滑落在地。王雪梅信中提到的那些美好画面又一次次闪现出来:用自行车载着王雪梅在布达拉宫脚下飞奔,雪花飞舞,微风习习;和她乘坐牛皮船徜徉在美丽的拉萨河上,天高云淡、清风送爽;在金黄的青稞田边给她讲自己童年的那块油菜花,铜铃声声、秋叶满地……
他深深地自责,为什么没有早点觉察到王雪梅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没有给她表白爱意的机会,为什么让她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觉察到王雪梅对自己的感情,就可以避免对她无意的伤害;如果让她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她就没有那么苦、那么累了;如果让她知道了最后的结果,哪怕是痛痛快快的拒绝,也可以不留遗憾,轻松释然……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他认为,这都是自己的无心犯下的错……
田笑雨看着被打垮的张浩天,既难过又酸楚,既痛心又无助。她捡起信又默默看了一遍,手指轻轻划过手绢上的朵朵雪梅,看见梅花啼血殷红,朵朵含泪……
张浩天久久没有站起来,内心除了对生命的痛惜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104
悲伤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抽水机,瞬间抽干了陈西平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从王雪梅出事的地方失魂落魄地回到机场,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说不动,抱着王雪梅为他织的毛衣,无神地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脸色蜡黄,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
一直陪护他的何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除了唉声叹气,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
第三天,陈西平哭了一阵,又笑了几声,突然坐起来,呆呆地看了何帅一眼,说:&ldo;她回来了!&rdo;说完,冲出门爬上了一辆砖石车。何帅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叫喊着跟着他跳上了车。
汽车是朝王雪梅出事的方向行驶的,走了一半何帅才搞清楚他要去的地方,问:&ldo;怎么可能回来了?不要去了!&rdo;陈西平毫不理会,两眼直盯前方,车刚开到那里,他就发疯似的敲打着驾驶室顶棚,车还没有停稳就跳下来直奔悬崖,边跑边喊:&ldo;雪梅,雪梅,你在哪?&rdo;脚边的碎石不断滑下深渊,半天才听见轻飘飘的回声。汽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驰过,好几次陈西平都差点连人带石头一起落下去。
何帅看得胆战心惊,跑过去拉住他,一个劲地说:&ldo;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rdo;
陈西平好像已经忘了何帅的存在,一个人在公路边来回奔跑,跌跌撞撞,拼命呼喊。何帅在后面追,时不时伸手去抓他,不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陈西平的嗓子终于喊哑了,腿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滔滔江面。何帅也趁机坐下来休息,看着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的陈西平不知道说什么。
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带起浓浓的尘土,陈西平的影子模糊不清。风吹过,陈西平的影子又恢复先前的样子。一辆接一辆的车带起阵阵尘土,陈西平的影子时隐时现。如果不是风一下一下吹起陈西平的头发和衣角,他就和石刻的雕像一模一样。
何帅扭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多看他一眼就多一份心酸,多说一句就多一点难过。是啊,苦苦追求了王雪梅这么多年,忍受了多少寂寞和孤独,承受了多少惆怅和失望,好不容易等来了爱情,就要开启幸福的生活了,命运的河流却突然拐了一个弯,急转直下滑入黑洞。他和王雪梅只谈了一天的恋爱,不,是一天半的恋爱,昨天的酒杯还没有干,幸福的泪水还泡在酒的香味里,那些祝福的话语还在耳旁回响,可人却被风吹走了,被江水带走了,谁能承受得起啊!
一辆柴油车带着浓烟和尘土驰过,遮住了陈西平的影子,一阵风吹过,陈西平突然不见了。何帅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大声喊:&ldo;西平、西平!&rdo;风停了,带走了浓烟和尘土,何帅看见陈西平在路边拦下了一辆车,并飞快爬了上去。何帅问他要去哪,见他不回答,只好跟着他上了车。
汽车在他们一起去过的水电站的山脚下停下来。何帅跟着陈西平走进深沟,来到王雪梅小憩过的石头旁。陈西平远远地看着那块石头,眼光闪烁,嘴角颤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交流。
陈西平看着石头,何帅看着陈西平。
何帅突然觉得就两天时间,陈西平就变老了、变小了、变矮了,原来健壮匀称的身体突然被抽干了水分,瘦小而单薄的骨架埋在沉重的大衣中,看不出他的存在,感觉大衣已经把他压垮。
可怜巴巴的样子令人同情,疯疯癫癫的举止更让人心酸。
何帅几次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腿都站麻了,走过去想拉他坐下。陈西平突然侧耳聆听,好像在听王雪梅风中的笑声,一会又低头凝视低矮的草丛,好像要在草木间寻找王雪梅留下的脚印,一会又走到大树下摸摸冰冷的石头,像在感觉王雪梅留下的温暖……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风一阵一阵吹过,只在树叶间留下&ldo;沙沙&rdo;的声响,没有王雪梅的笑声。草丛中的青叶摇摇摆摆、起起伏伏,没有王雪梅的脚印。树下的大石头依然冰冷、没有温度,感觉不到王雪梅留下的任何气息。但是,陈西平的目光还在林中不断搜寻,最后定格在浓密的树梢上,很久很久。那里有一些闪动的光影,王雪梅是不是已经化成云、乘着风飘远了呢?他在想!
终于,他失望了。陈西平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缓缓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山那边慢慢落下去的太阳,默不作声。
何帅望着陈西平凝视的方向,看着西边天空火红的云彩正慢慢变淡,渐渐化成一片混沌的亮光,只有太阳最后一点红色还挂在天边。想着陈西平幸福而短暂的爱情这么快就结束了,何帅心中充满了悲伤。他想对陈西平说几句,可说什么呢?何帅搜肠刮肚想找几句宽慰的话。
&ldo;你说,我为什么要精挑细选一朵白花插在她头上?&rdo;还没有等何帅开口,陈西平盯着太阳最后的亮光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