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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司机招呼大家下去推车。何帅艰难地跳下车，确切说是摔下了车。他用力推车，可汽车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一尺，轮子卷起翻浆的污泥打在脸上。司机又让大家去捡石头，何帅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个来回，感觉四肢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他摇摇晃晃抱着个碗口大的石头走回来，有气无力地扔在水坑里，激起的泥水溅了司机一身。司机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泥水，朝地上吐了一口污水，说：&ldo;就你最年轻，抱个石头还没有馒头大！&rdo;他毫不客气地把碗口大的石头缩减了一圈。

何帅的头垂在胸前，像只瘟鸡：&ldo;我一天没吃饭了，抱不动！&rdo;

司机吼道：&ldo;你不是带干粮了吗？&rdo;

何帅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说：&ldo;饼干早吃完了！&rdo;

&ldo;把饼干当干粮，饿死你活该！&rdo;司机瞪了他一眼。

何帅再次强打精神跟着他们跑了几个来回。坑终于填平了，车脱离了困境。司机拍拍手，说：&ldo;喝点茶再走！&rdo;

徒弟马上跳上车把麻袋拖下来，掏出汽油喷灯和一把水壶。司机蹲下来给喷灯打气，藏族大叔从土中刨出三块石头架起了炉子。水很快烧开了，藏族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沱茶扔进锅中，又把一坨黄油塞进塑料桶中，灌进煮好的茶水，猛烈晃动几下，再把融化的油茶倒在碗中，顿时香味跟着升腾的水汽飘起来，让人垂涎欲滴。

藏族大叔端一碗给何帅：&ldo;酥油茶，喝吧！&rdo;又分了半个饼子给他。何帅饥不择食地咬了一口饼子，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谁知酥油茶极具欺骗性，完全不是闻起来的油香味。何帅&ldo;哇&rdo;的一声，连茶带饼全吐在一旁的枯草上。

司机夺过碗，说：&ldo;酥油茶你都吐，看样子饿得轻！&rdo;

徒弟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作呕的何帅。

倒是那位藏族大叔心底柔软，不停地安慰：&ldo;刚开始是不习惯的，多喝几口就好了。&rdo;说完又要给他添点热茶。

何帅想想刚才翻江倒海的味道，摆了摆手说：&ldo;我就吃饼子。&rdo;可干得掉渣的饼子差点没把他噎死，啃了几口就翻上车厢。

车没走多远莫名其妙又停了。何帅掀开帘子，看见路旁侧翻着一辆货车，轮子旁躺着一个人。另外两个人正在挖坑，看样子是准备把他埋了。何帅闭上眼睛再不敢想寻找刺激的事。

接下来两天都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

在一片荒滩上，大家又架起炉子。

何帅连滚带爬从车厢出来，看见蔚蓝色的苍穹笼罩着大地，满天星斗又亮又多，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地球上。他迟疑了好一会，才坐到火堆旁。见藏族大叔又在袋子里掏东西，抢先一步说：&ldo;我先盛一碗白水！&rdo;

司机冷笑一声，说：&ldo;别担心，已经没有酥油了，饼子也吃完了！&rdo;

徒弟把一小块儿黑乎乎的面团塞进嘴里，用那副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看着他，好像何帅是他不太可口的下酒菜。

藏族大叔从羊皮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团递给何帅。

何帅小心翼翼接过来，捏了好一会儿，揣摩不出是什么面，皱着眉头放进嘴里，猛地又吐了出来，这回连黄疸都吐出来了。

司机说：&ldo;如果连糌粑都咽不下去，就只能等死了！&rdo;

藏族大叔不满意司机的冷酷无情，大声责备他没有菩萨心肠。

何帅捏着鼻子强咽了两口，艰难地爬上车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几个梦，恍惚中见布帘掀开一条缝，扔进来一块干肉。他爬起来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膻味扑面而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颠沛流离、背井离乡、客死他乡、魂归故里这样的词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腋下慢慢长出了一对透明的翅膀，身体慢慢飘起来，见到母亲拿着白面馍馍向他走来，大黑狗叼着一块骨头围着自己又叫又跳。还有刘敏，抱着一盒饼干温情地看着自己……

朦胧中听见一个声音说：&ldo;看清没，是不是死了？&rdo;何帅立刻伸了伸腿，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没死。但他的信息没有送出去，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想把它踹开，可脚只是在意识里伸了伸就不动了。他想抬头，可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喘了口气，想吹口哨，可拼尽全力只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下面的人见他一息尚存，立刻爬上来把他拉了下去。

何帅也不知是他们把自己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掉下去的，反正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重重落下去怎么又轻飘飘地浮起来，像是一团棉花一片云，何帅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何帅被他们拖到炉火旁，看见壶里的水上下翻滚，胃一阵灼热。他不知是在燃烧残留的食物还是在燃烧自己的身体。司机给他倒了一杯水，藏族大叔从塑料袋中倒出最后一把青稞面。

何帅绝望地把头埋在土里，想哭却没有声音。难道就这么死了吗？可不就是要死了！刺激感也找到了，连死亡的每一个细节都真真切切经历了，涅槃重生的景象也看到了，终于心随人愿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可以安心死了！他松了口气，等待死神的降临。

可是，他再喘口气的时候，又一个念头冒出来，就这么死了算什么呢？什么也不算，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证明不了！我死了，就没有机会告诉世界自己死过了！不，不能死！他再次抬起头，发现徒弟提着一桶水从一条宽阔的湖面迎面走来，他身后的半个天空都被太阳映得火红似血，唇边的草木都带着炙热的温度。

徒弟把水桶放在地上，说：&ldo;一下去就捞上一条鱼来！&rdo;

鱼&ldo;噗通&rdo;一声带着水珠跳出来。何帅被冷水一激，立刻眼冒金光，伸手就把这条半尺长的鱼抓起来扔进了沸腾的水锅中，并用手挡住拼命逃脱的鱼。大家大惊失色看着他，一向宽容慈悲的藏族大叔大声阻止道：&ldo;神湖里的鱼不能吃！&rdo;可看见何帅眼中的凶光，他立刻摸出佛珠，急促地念起了&ldo;嗡嘛尼呗咪吽&rdo;。

鱼肉刚泛白才冒出些油星，何帅就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抓起两根木棍夹起来，趴在地上吃了起来。不到一分钟，一条完整的鱼骨头就被他吐到了地上。他用一只手撑着虚弱的身体，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鱼汤，一口气喝了下去，仰面躺在乱石滩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站起来，双手伸向蓝天：&ldo;我活了，我活过来了！&rdo;

三个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呆呆看了他半天，发觉他的眼睛重放光芒，死灰一样的脸慢慢有了生气。徒弟说：&ldo;眼看就不行了，怎么吃了一条鱼就活蹦乱跳了？&rdo;

司机回望湖面，诚惶诚恐的样子，说：&ldo;神湖神水！&rdo;

藏族大叔攥着佛珠仰望天空，祈求道：&ldo;请神饶恕一个快死的人犯下的罪过！&rdo;

何帅深深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傻傻地笑了几声，跑到远处脱下裤子，光着屁股痛痛快快地尿了一泡。

第二天清晨，何帅掀起布帘看见太阳从东边的旷野上缓缓升起，狮泉河谷披着万道霞光呈现出辉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