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不用谢。你在我家干得不错,你好像对护理这个行当有点儿经验。林医生说,老太太的脸色比半年前好看多了。你很敬业,我喜欢女性的这种素质。所以,顺带帮你做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是应该的。&rdo;
&ldo;我拿了薪水,做好我自己的工作,是我的职责本份。决不能凭这个,无视你的好意。你没有这种义务,我也没有这种权利。&rdo;
&ldo;说得好!‐‐我没有这种义务,你也没有这种权利;不过‐‐我宁愿我们像老朋友那样,不必把权利和义务分得这样清楚,你说呢?&rdo;
我有一个感觉,他正在看着我,我很难不答应。显然,他不希望我太拘礼,他这个意愿,并没有公开说过,但我能体察得出来。
&ldo;郑先生,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很愿意接受。&rdo;
&ldo;很好。跟你谈话最大的一个乐趣就是,我尚未把我的意思全部说出来,你就已经领会到了。这是一个优点,你要保持。会说不如会听。我最不喜欢一种人,你跟他谈了半天,他也不知道你要说什么,真是对牛弹琴。&rdo;
&ldo;郑先生‐‐等一等!&rdo;
我看他就要动身,连忙拦住他‐‐不仅用声音拦住他,同时,还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胳膊。
他朝我回过头,声音里带着询问,但没有一丝惊异。
&ldo;什么事?&rdo;
我们这是站在楼梯半中间,刚才我们谈了这么久,我担心他忘了这一点。
&ldo;还有两级楼梯,我和你一块下去。&rdo;我说。
他立刻猜到了我的意图。&ldo;我还以为是什么呢!&rdo;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穿过他残缺的两唇之间。&ldo;放心吧,在这幢房子里,&rdo;他指指地面。&ldo;我是安全的。再说,我从不忘记任何事,除非我想要忘掉。&rdo;
不过,他还是很乐意我跟他一同下去。我们一起下了楼,走出别墅。小崔正在郑先生那辆凯迪拉克旁边等到他。片刻之后,汽车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转身回返屋里。
第八章
郑先生还家不过月余,这些日子以来,他性情大变。之前,他深居简出,不爱在公共场合或者稠人广座中露面;而今,他每天都出门闲游。像他这样孤僻冷厉的性格,按说不会有很多社会交往,可他人缘奇好,约会甚多‐‐他殷实的财富引得大家都对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盛请他到家里作客的人天天络绎不绝,他出人意料地作了一些回访。市里有一家男士俱乐部,他是这家俱乐部的主要出资者,所以,有时他也会在那里度夜,不回别墅。有传言说,他可能选择定居这里,他的声望使人渴求他住在这里‐‐他的到来大大提升了此地富翁的档次。
在家里,他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或者不如说,是有人揭去了他严冷的面具,还给了他真实的面容。我注意过他精神面貌的每一个变化。他不再郁郁寡欢,心事重重;长期束箍他的精神桎梏化为乌有,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怫然厌世的神情一扫而光‐‐嘴唇、鼻子、下巴、下颏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线条不见了‐‐又宽又高的额头泛出淡淡的放达的光辉。如今,我们每天看到的,是一张意气风发、叫人开朗的面孔;一种旺盛的生命力、一种果断的精气,从他身上放射出来,就好像森林中的阳光,悄无声息而又深沉光灿,靠近他真是妙不可言。
有一天,他应邀参加一个宴会。林医生照例来探看老太太的病状,工作完结后,他告知我,从这个月开始,我的薪金增加到三千五百元。并说,这是郑先生的意思。整整一个白天,我心神不宁。说真的,我很满意现在的薪水,并不觊觎更高的待遇。但转念一想,有钱人的性格既然古怪,做出来的事情也肯定如此。‐‐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我的薪水不循常理,与我付出的劳动并不相符。
白天已尽。夕阳舍不得离开春夏之交的黄昏,把它最后的余辉依依不舍地撒在西窗台上。夜暮降临,郑先生还没回来。我的思绪在一番思索后已经调适过来。我在暮霭中回眸遥望, 随着渐浓的晚霞凝厚变深,窗外的景色静止在一片深沉的空蒙中。我向雾帷重叠的树林望去,树木和苍空都消隐在沉黑的幕纱里了。
工作一天之后,我离开椅子,走至窗前。一弯新月在云朵里时隐时现,给黑黟黟的夜幕射来缕缕淡色的银光。春末夏初,静夜是那么幽谧。树枝轻轻摇拂着,但听不到半点的响声。我放下帷帘。这时候,外面石板路上响起汽车碾过的声音和悄然熄灭的刹车声。主人终于回来了。而我,因为不困,尚未睡下。
我料想,郑先生刚刚访友归来,时间还早,他可能不会很快就寝。我刚这样想着,就听到轻轻的款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