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在看你。&rdo;我不慌不忙地说。
&ldo;啊,&rdo;他身体没动,只是微微转过脸来。&ldo;从无一人如此答复我‐‐你是个例外。林医生已经跟我谈过你了。他说你不同凡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这个词儿的。不过听了你的回答,我开始同意他的观点了。至少你很坦诚,我不敢肯定我具备这样品质。许多人初次和我见面,听说我眼睛有残疾,就使劲儿地盯着我。可当我问起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有所避讳,全都否认,植小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rdo;
这倒是个古怪的问题。对我而言,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问题更难回答。
&ldo;为什么?&rdo;我冒昧地反问他。
&ldo;根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太文明了。像我这种残疾人,他们心下即使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表露出来。&rdo;
&ldo;他们为什么不能表露?&rdo;我问。
&ldo;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可怜的瞎子‐‐他们生怕直言回答,会伤了我的自尊,难道我连自己瞎不瞎我都不知道吗?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已经把我视为比他们低等的人了。我宁愿他们像你一样坦率。如果不是打心眼里尊重我,表面上毕恭毕敬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虽然瞎了,但我分辨得出哪些话是引人可敬的,哪些话是睁着眼睛说瞎话。&rdo;
我确然没有故隐其讳。有些人可能认为这些细节微不足道,但对郑先生这样敏感的人来说,这些小事十分重要。听他的语气,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为人的根本。
&ldo;我说两句我深有体会但从未说过的话吧!&rdo;他饶有趣味地继续说。&ldo;人有时候是受环境支配的‐‐我从骨子里了解这个世界‐‐我们都是环境的奴仆,我们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是不由我们自己掌控的。你偏偏没有注意这一点,这是我感兴趣的地方。植小姐,在你眼里,我不是个残疾人吗?‐‐你觉得,我是个正常的人吗?&rdo;
&ldo;我没想过,刚才我看你的时候,心思不在这一点上。&rdo;
&ldo;这倒是事实。跟你谈话很有意思,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我必须认识的那种人。现代社会很少有人愿意公开自己的真实感怀。你所说的,都是你心怀深处的反映,所以回答起来毫不费事。诚实与否,与身份地位无关,而人类最宝贵的品质,就是诚心待人。真有意思啊!‐‐我想,你刚才看我的表情,一定很有趣‐‐是吧?&rdo;
我闹不清他是笑还是自嘲,但这话他确乎是用几近欢愉的语调说的。田嫂说得对,他是个拔俗的人。他的感官极其发达,能洞察人类的心灵。我一度认为,我会听到一些无话找话的询问。然而不然。我的回答并不深入,可他领会了我的意思,只要我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我是可以令他满意的。他认为我天性中有某些东西是坦直的,这种素养他似乎很推许。然而他火一般的性格,假若我不用耿直去回报他,又能用什么回报他呢?如果言不由衷,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转而左盘右问。
&ldo;植小姐,你什么时候来别墅的?&rdo;
&ldo;去年十二月。&rdo;
&ldo;你春节前就来了?&rdo;
&ldo;是的。&rdo;
&ldo;你在这儿有什么感想?特别是冬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从窗望过去,密林死一般的孤寂。‐‐你不觉得吗?&rdo;
&ldo;我不觉得。‐‐我喜欢这里,野趣盎然,又很雅静。&rdo;
&ldo;你的品味一定有问题。冬天我是断然不会闲居这里的,即便是夏天,我也不愿在此久呆。‐‐你是哪所学院毕业的?&rdo;
我报出了学院的名字。它既不是什么著名学府,又在外省,但他一听就知道了。
&ldo;我听说过这所大学‐‐获得学位了吗?&rdo;
&ldo;学士学位。&rdo;
&ldo;林医生说,你是他的旧友介绍来的?&rdo;
&ldo;是的。&rdo;
&ldo;她是干什么的?&rdo;
&ldo;她开了一家儿童服装商店。&rdo;
&ldo;她的生意倒闭了?‐‐介绍你到这里?&rdo;
&ldo;没有。她的丈夫在番禺开办了一家木材加工厂,她结束这里的生意,去和她的丈夫团聚了。&rdo;
&ldo;看来你们的关系挺好。&rdo;
&ldo;是的。&rdo;
&ldo;你在她的店里干了多久?&rdo;
&ldo;不到一个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