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故岑心里一直存疑,只不过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晏谙,而这些疑惑在今天被尽数激了出来。皦玉盯着故岑的眼眸,得逞般勾了勾唇角。无可避大半个月以后。是夜,晏谙在寝殿内脱掉外袍准备就寝,故岑在一旁替他整理床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一直往他这边瞟。晏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这道视线,屋子里就两个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偷看。他刻意放慢了更衣速度,余光看见故岑也慢吞吞地收拾床榻,心中忍不住失笑,就这么想赖在自己这不走?“我房内的熏香好闻吗?”“啊?”故岑手一顿,将枕头摆整齐,茫然转过身,“好闻啊,怎么了?”“你喜欢吗?想要的话去取一些点在你房里。”“这是王爷的熏香,属下不用。”想了想,故岑又抬起头认真地问道:“王爷最近睡得好吗?”晏谙往床边靠近,边笑边答:“怎么突然问这个?”“呃……”故岑瞥了一眼别处,胡诌道:“新科进士们初入朝堂,我怕王爷最近事务繁多身子疲惫,夜里不好入睡……这个香、这个香据说助眠效果很好!”晏谙权当他是舍不得走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这才编了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话。他的小侍卫太可爱了,压根不会骗人。“那看来这个香效果的确不错,”晏谙心里忍不住发笑,面上却煞有介事地道,“我最近几晚,睡得格外好。”“那便再好不过!”故岑狠狠松了一口气,放心了,“那时候不早了,王爷早点歇息,属下告退了。”晏谙瞅着他退出去,一个人在房间内笑了一会,这才躺下准备入睡。房间里缓缓弥漫起淡淡的熏香气味,晏谙有了睡意,却在半梦半醒时听见了故岑焦急的声音:“王爷快醒醒!宫里出事了,皇上宣您即刻入宫!”晏谙几乎是在听到“出事”的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立刻掀开被子起身,“出什么事了?”“漠北,出兵了!”宣政殿内一片肃然,瑞昌帝已经发了几回火,官员们都闷着头不敢吱声。“当初,你们一个两个都劝朕将宣诚公主送去和亲,朕以大局为重,纵然难以割舍,也依着你们将朕唯一的公主远嫁漠北!”瑞昌帝将面前的桌子拍得巨响,胸口剧烈起伏着,魏兴慌忙上前替他顺气,口中低声念着“皇上息怒”。傅太师默然出列,他年纪大了,经此一事仿佛在一夜之间又苍老了不少,跪下去的动作有些艰难,可满殿之内,没有人敢上前搀扶。“当初,是老臣极力劝皇上送公主和亲,臣斗胆,愿承担任何责罚,但求皇上保重龙体。”当初极力谏言的又何止傅太师一人,晏谙望着老太师的背影,隐隐有些担忧。果不其然,这句话算是撞在了瑞昌帝的气头上,满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陡然扬声道:“傅明海!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傅太师跪的板直,也抬高了声音:“臣自知有罪,但请皇上责罚!”“好、好、好!”瑞昌帝气得发抖,“来人啊,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就在宫门口杖责三十!”晏谙被惊得心头一跳,浑身都冷了下来。三十杖下去就算是身强体健之人都得休养数月方可见好,老太师一把年纪了,这要真挨三十杖,别说半条命,只怕这条命都得交代在这!晏棠在漠北过得不好,瑞昌帝心疼不假,可也不至于震怒到这种程度,他真正气的,是漠北违约出兵,是大启已经低三下四地求和此战却依旧避无可避,是他深夜召集群臣却发觉无人可以领兵应战,是帝王颜面扫地。眼看着行刑的锦衣卫已经踏进大殿,老太师却丝毫没有替自己开口求情的打算,晏谙掀袍就跪:“父皇三思!纵使傅太师有错,也恳求父皇看在太师年事已高的份上从轻发落、免受皮肉之刑!”其实话一出瑞昌帝便后悔了,他不可能将一个并无重罪的两朝元老杖毙在殿外,否则不知要被后世史书如何记载。既然晏谙已经为傅明海求情,瑞昌帝也自然会顺着这个台阶下。他平了平怒气,抬手挥退了锦衣卫,盯着老太师的身形冷声道:“革去傅明海太师之位,即日起禁足府中闭门思过。”“谢父皇宽宏!”晏谙率先叩首。“臣,领罚遵旨。”傅明海缓缓叩拜下去,明明不曾受刑,起身踏出大殿时身形仍比方才佝偻了许多。“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待殿内重新恢复平静,孔令行终于开口,“当务之急还是先选出应战漠北的人选。”瑞昌帝坐在高处沉默不语,端平侯环顾殿内,见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旋即冷笑了一声,在针落可闻的大殿内格外清晰,却无人敢开口问他因何发笑。“皇上,臣一生戎马,为大启鞠躬尽瘁、杀敌无数。去岁漠北进犯,臣主动请缨,皇上不允,执意送宣诚公主至万里之外和亲。如今公主出嫁尚不满一年,便在那等苦寒之地受尽折辱……”老侯爷一生见过无数惨象,不论受多重的伤都没哼过一声,却在此刻心疼到说不出话来。“漠北,猖狂至此,主动宣战,”他额角青筋暴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臣愿意重返战场,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为公主讨回公道!”晏谦双眼猩红,对晏谙几次三番的暗示视而不见,径直出列:“父皇,外祖已逾花甲之年,本该安享晚年,实在不宜再上战场,儿臣恳请父皇体恤,愿代替外祖领兵出征!”“殿下,”端平侯扭过头低声提醒,“此事不妥。”“如侯爷所言,此事不妥。”晏谨转过身质疑晏谦,“凭你的本事,如何能敌漠北?”“不凭我,”晏谦抬起眼皮,“难道凭从未练过一日兵的太子殿下吗?”“你!”太子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呛自己,“我这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怀王殿下,”孔令行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他看出了晏谦的失态,“您该慎言。”“丞相。”瑞昌帝坐在高处出言提醒,这是摆明了要袒护晏谦,更是袒护端平侯。孔令行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扬了扬眉梢,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大殿之内一直商议到了天亮,瑞昌帝取消了早朝,最后拖着满身倦意收尾:“领兵出征的人选,让朕再想想吧。”退出大殿后,端平侯哑着嗓音道:“棠儿的事,你母妃已经知道了,你若没什么事进宫劝劝她。”晏谦点头说好。他转过身,正好撞上慢他一步的晏谙,与其说是慢他一步,不如说就是专门跟在他身后的。“干什么。”晏谦觉得自己累极了。见他眼球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更是一副死样,晏谙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心意已决?”“废话。”晏谦眉毛拧成了个疙瘩。他想说,要是跟太子一样过来质疑他的就靠边站别挡道,要是来劝他的也一边去,他现在不想说话。可是他太累了,懒得张口,就没多言。晏谙微微颔首,知道现在就算劝也劝不动,自觉地挪开了脚步。晏谦在贤妃宫门口搓了半天的脸,勉强打精神,这才抬脚迈进去。贤妃应该是昨晚就被惊醒听闻这个噩耗了,今晨也没有梳妆,眼睛又红又肿,不知哭了多久。见了晏谦,她别过脸先拿帕子沾了眼角。“你怎么来了,折腾了一夜,回府歇着去吧。”晏谦张了张嘴,他看到了贤妃憔悴的面容,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有什么话说罢。”贤妃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她想,应该没有什么能比眼下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