皦玉眨眨眼睛,对上故岑探究的目光,恍然大悟道:“哦,你说让我提前讲出来?擅改别人的命格轨迹是要遭天谴的,光算出来就够我大病一场了,我不想死那么早。”他拽了拽身上的氅衣,房间里烧着地龙很暖和,晏谙和故岑穿得都不厚,皦玉已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没暖过来,指尖仍是凉的。“再说,提前说也没人会信,我上去就跟别人讲你要死啦!不被当疯子打出去才怪呢,而且后来我好心告诉他翟峻生会死,安怀元不还是半信半疑吗?”“为什么说翟峻生就是下一个死的人?”晏谙审视着他,“也是占卜算出来的?”“这还用算吗,他破坏了红莲教的祭鬼仪式,就红莲教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能在当晚之后活了那么久,都已经算是宽宏大度了。”“你好像对红莲教很了解。”晏谙眼眸幽深。皦玉面色从容,“我知道的,王爷也都能查到。不就是一群愚昧无知的百姓,信鬼信神的,被道士忽悠地团团转,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命都搭进去了还偷着乐呵——这世间各种邪神教会大抵都是如此,没什么新奇的。”晏谙查到的也确实像他所说的这样,这些百姓大多出身穷苦,日子过得不如意,便坚信皇天之上自有鬼神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原本只是拿一些符水消灾治病,发展到后边就成了杀人祭鬼。“你们真不用怀疑我是红莲教的人,”皦玉叹了口气,像是为他们不信任自己而累得慌,“我如果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就不会阻止他们的计划救你了。”“什么计划?”晏谙语速很快。“杀你的计划呗。”皦玉看起来都想翻白眼了。晏谙却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轻笑。面前这个,看似还是个少年,孩子心性,实则却很难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次次避重就轻,说出来的也都半真半假,偏偏叫人挑不出破绽。“所以你那日给我符纸,就是因为算到了这个?”区区一张符纸,真就这么神奇?皦玉倨傲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我的符纸,你说不定现在就没法在这坐着审犯人似的审我了。”他小声吐槽,“知道的是进了衡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了都察院呢。”“可他们差一点就得逞了。”故岑补充道。“那我怎么知道他还会跑进去救你呐?”从安怀元和廉宇那里,皦玉知道了昨日大致的发展走向。他多嘟哝了一句,“虽然他救你也不奇怪罢了。”“所以你救我的方式就是用故岑顶灾?”晏谙有些生气。“我只是救你,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救法,”皦玉耐着性子解释,“那老头非要杀人,还得杀个命格贵重的,从安怀元到你们俩,先后被他盯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拉人顶灾这事真不是我能控制的。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他命格好,不就跟别人一样早就被一刀抹了脖子了?因果循环环环相扣,我就算能占卜到,顶多也就是趋利避害,真要无所不能我就不在这坐着了。”晏谙笑着颔首,不疾不徐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处心积虑一步步出现在我面前,究竟有什么目的?”皦玉原本还想再和他磨一磨嘴皮子,谁知刚想说话,晏谙就仿佛看穿了他似的,“建议你最好不要装腔作势。借着安怀元的口让我知道你,预测翟峻生的死局引我想见你,用符纸降低我对你的戒备,最后出现在你不该出现的地方,被带到我面前——你那点伎俩,我分析的没错吧?”坐久了身上有点痛,晏谙慢慢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没让身边的故岑发现什么不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才告诉我你于我有用,现在给你个机会,直接一点,免得我总对你不放心。”“帝王相的人果真不好糊弄。”皦玉感慨道。不料晏谙的眸光却忽然冷了下来,“你疯了吗?”皦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错了吗?”其实故岑也不喜欢总听他这么说,皦玉和之于道长这种人很依赖占卜术,笃信命格卦象,然而命格是由人定,还是人被命格左右,二者孰轻孰重又有谁能说得清楚?晏谙一步步走到如今,哪怕来日真的如愿登临大统,靠也是自己的本事手段,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晏谙更怕自己会沉沦在这些东西当中,如今这个波诡云谲的朝堂面临着太多未知和变数,如果他因此懈怠轻敌,无异于自寻绝处。“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情面可以讲。“我不说这句话,衡王殿下也可以随时杀了我,我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皦玉摊手,表现得人畜无害。“都察院从不滥杀无辜,我还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不过你现在不无辜了。”“……好吧好吧。”皦玉想想,自己比他少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怎么跟除了公子以外的人打过交道,跟晏谙玩文字游戏,他也太吃亏了。“占卜术神奇但不万能,再厉害的人也只能算出最简单的发展趋势,这就已经算是我们这一行的佼佼者了,即便事情的走向会因为受到哪怕一点点外界因素的影响,从而千变万化,不同程度地偏离轨道。”皦玉粲然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总归我的目的于你,百利而无一害。”“你这样大肆占卜推算,不会损及自身吗?”故岑想起他方才的话,有一点点担忧面前的少年。皦玉抿了抿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我自有分寸,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皦玉最终如愿留在了衡王府上,晏谙让人给他清扫一间屋子出来,他就抱着猫,开开心心地往新住处去了,像是个搬了新家的孩子。故岑看着他的背影,问晏谙:“王爷觉得他的话可信吗?”“真假掺半。”晏谙微微蹙着眉,不是因为皦玉,而是坐得太久了,身上的伤在一直疼。“不过将他放在府上看着,总比我想见他时找不着人强。”“也是,就他那口无遮拦的,可不敢放出去乱说。”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晏谙在好奇皦玉的从前,他身上那件狐皮大氅料子很是难得,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何况若非他主动现身,今日之前,晏谙始终寻不到他的踪迹,他身后一定有人在隐匿他的存在,而且身份不寻常。既然如此,皦玉为何还要大费周折转入自己麾下?是关系破裂后叛出,还是另有所图……故岑则是想起了那个尊贵的“帝后卦”,登时脸颊发烫,局促道:“我、我觉得他算得不准……”“……啊?”晏谙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晏谙扑哧乐了,这一笑没防备牵扯了肋骨,晏谙捂着肋下“诶哟”了一声。故岑连忙问怎么了,晏谙笑着摆摆手,“笑岔气了。”故岑:“……”他怎么那么不信呢?“你觉得我当不了皇帝?”晏谙靠在椅背上缓一缓,还不忘打趣故岑。“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我觉得人家算得挺准的。”故岑梗住了,一边是大逆不道,一边是说不出口,这怎么解释?没法解释!“而且不只是这孩子,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长,人虽然坏透了,可焉知他算的准不准呢?”晏谙面上悠哉,心中却忍不住忐忑,他想借此先试探一下故岑的反应,见他整个人如坐针毡,一颗心忍不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这世间,大抵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被和另一个男人捆在一起、结为夫妻吧。故岑总觉得王爷好像是知道自己什么意思,就是在跟自己打哑谜。他有些气恼,跟皦玉你一言我一语打了半晌的机锋,还不嫌累吗?“王爷还是盼着他们算得不要那么准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