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在府中闲步,这里的宅地要比梨园大个两倍不止,原来师姐所说的人上人便是如此了。左拐右绕的来到一处花园,姹紫嫣红的一片愣是叫不出名字。无意瞥见栽种的几株别样的花,我被吸引了去。花苞尖端一点胭脂红,轻覆的花瓣上有着绮丽的纹彩,好像蛾翼。整串白花苞,着实醒目。正望得出神时,身后一声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豆蔻花,又叫含胎花。”
我怔住,转身一瞧,不知所措的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眸子,竟是皇四子胤禛。
“给四爷问安。”
“免礼。”
胤禛年纪看起来比另外两位稍小几岁,倒是和师兄师姐的年纪一般。当日他着一件深棕色妆花缎的袍子,不知怎的,听着他的声音,总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那年我十岁,傻傻的问他:
“为啥又叫含胎花呀?”
胤禛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眼前的豆蔻花,向我解释着:“许多少女喜欢摘取豆蔻花作为头上的装饰,又全赖这含苞待放的样子…”
“摘下来不就枯萎了吗?”
“是啊,花无百日红…”
我悄悄看向站在身旁的这个沉着的大哥哥,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不正如这羊脂白的豆蔻花。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豆蔻花还有另一层意思,蕊心两瓣相依偎,如比目、连理。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也不知道,那日一别,竟是六年之久。我偶尔会想起这个冷傲孤清的皇四子,记得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长安。”
他一个身子尊贵的皇子,想必早已把我的名字忘的一干二净。
师姐自那日回来,就经常见她闷在房中习字,宣纸上写满了太子的名字。师兄见了,也只能摇头嘟囔着:“痴心妄想。”
但他对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半点假意。不知何时,师姐相中了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他便倾囊而出替她捎来。如果师姐心里没有太子,该多好。
时节如流,园子里来过形形色色的看戏人。其中有一个婆子,来看戏的时候,头上总是戴着艳丽的花。一来二去熟悉了才知,原来她是年老被放出宫的宫女,早年伺候过娘娘,头上戴的正是宫花。
我很爱听婆子说起宫闱之事,依她讲的,妃子之间最喜明争暗斗,只为专宠。要说谁最得宠,那就看谁的赏赐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过金迷纸醉浮华梦,色竭人衰一场空,终归是可怜人。
猛然想起师姐的一桩心事,她所痴念的太子爷,乃是爱新觉罗氏。皇家姓氏自是高攀不起,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又怎会专心待一人。与其被遗忘在角落,倒不如寻个平常人家,共度余生……
第3章一记回眸引卿来
四时轮回,又度了几个春秋。到了辛巳年,我已是十六岁的丫头了。略施脂粉,红纸抿唇,最爱画远山黛。师姐经常笑说,我竟比她还会捯饬着自己。
旧巷子里住着一个绣娘,一双巧手,做了大半辈子精细活儿。除了刺绣,最拿手的就是做旗服了。不管远近,总能引来姑娘们的青睐。据说宫里选秀的女子都是出身满族八旗人家,穿的旗服别提有多美了。我虽不知身世,但从姓氏来讲,一定不是汉人。
不经意间尤爱旗装,纵观下来,我所有的穿着可不都按着满人的规矩。里里外外那么几层,便是三层叠式的袖口,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花纹图案,或配上满身绣的坎肩,那叫一个风雅别致。却唯独不喜踩那上细下宽,前平后圆的花盆底鞋。看来也没小姐命,总归要忙前忙后的,不方便也不习惯。
师姐一心盼着能与太子再次相遇,这一等便是六年光阴。她总该明白身份的悬殊,两个人天壤之别,真的可以有缘分吗?
后来才猛然懂得,深爱如长风,隐于无形中。师姐的长情,竟被我效仿了去。
清明这天,祭扫的日子,人心自愁思。清茶的坟头已是垒垒春草绿,师傅嘱咐着多给他烧点纸钱。一介戏子,命途多舛,总不能寒酸了。
之前的那个婆子又来了,师姐告诉她今儿清明,不唱戏,但还是客气的请她进了梨园。我搬了个凳子搁在梨树下,她就坐着絮叨了起来。也许在深宫里呆的久了,如今只需要个人陪着解闷儿。师姐和我紧挨坐着,听婆子讲皇宫里的事。
及笄之年入宫,一晃青丝换白发,不过人生刹那。在主子跟前伺候,稍不留神,挨一顿板子是小,无缘无故丢了性命的也是常有的事。别说奴才了,就算是妃子,得宠时自然风光;失宠了,墙倒众人推不是没发生过。那宫墙里的人,哪个不是谨小慎微的活着,谁也不想做短命鬼。外面的人都挤破了头往里踏,殊不知她们的生死荣辱,岂是自己能掌控的。有时候,那至高无上的皇帝远不如画像上来的踏实。
天空灰得像哭过,怕是要不了多时就会起雨。婆子临走时提到了太子,这个由万岁爷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师姐就迈不动步了,究竟为何痴迷,竟是不知。
我不禁偷笑,落俗之人都难逃一个情字。在我眼里,戏可比天大。却还是没能算到,自己竟然因为婆子的一句话,爱上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这真是比师姐还要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