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颖颖搂着三岁的阳阳坐在露台上,远远看到了下车的陆安,阳阳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喊着:“小叔叔!”
陆安站在门口铁门,朝着两个孩子笑着挥挥手。
女孩子对于周遭的变化更加敏感,她迎着陆安跑过去,小声问着:“大伯和爸爸呢?大伯又出差了吗?爸爸呢,爸爸又要出国住吗?”
陆安摸摸颖颖发顶,笑道:“对啊,大伯出差了,你爸爸去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会了,过些日子就回来,吃晚饭了吗?阿姨给做什么好吃的了?小叔叔肚子好饿,颖颖给小叔叔拿块点心好吗?”
颖颖笑着领着弟弟跑到厨房里问保姆阿姨要点心,陆安看着欢快的两个孩子,挺直腰板,深深呼吸。进屋跟孩子一起吃晚饭,又哄着孩子玩到□□点钟,念着故事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了,陆安又换上衣服,让司机把他送到医院去。
秦宁所在医院治安一向很好,那天偏偏遇到本地有涉黑色彩的团伙招摇过市,秦宁听到秦炎飞机出事,走得匆忙,着急间偏偏看到那些人围着当班小护士找茬,小姑娘都吓哭了,周边人都大气不敢出,不敢凑上去管事,秦宁步履匆匆过去劝阻了几句,被当成出头的,那些人出手没有轻重,秦宁脑部受到撞击后扑倒在地上,没有醒来。
陆安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他坐在秦宁病床旁,怕惊扰二哥似的,虚虚握着秦宁的指尖,安静坐了一小会,看着时间,贪恋地握了握秦宁的指尖,不过是十分钟,他只能站起身,轻轻吻了二哥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等候在外面的司机打开车门,陆安坐到后座,一路沉默地来到了公司大楼。
深夜凌晨的大楼中黑漆漆一片,他走在空旷的走廊中,听着自己一个人脚步的回响,有些难过地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要确认什么,然后只能挺直腰杆,往前走去。
陆安没有动秦炎的办公室,他只是在秦炎屋子旁边借用了一间小办公室,他想大哥总会有一天会回来的。
就算白天已经忙碌一天,陆安夜晚仍旧没有停歇的工夫,接受秦炎的工作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擅长经商。所以他没日没夜熬在公司,恶补着一些经济学原理,参考公司内外的各种案例,查看公司业务领域,各种计划、各种报表、各种项目,他的时间恨不得一分钟掰成几分钟用。
但是仍旧不够,陆安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吃力了,术业有专攻,这个领域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了。
他揉了揉早就已经昏胀不堪的头部,有些泄气地靠在座椅背上,紧紧咬了咬下唇,让疼痛刺激头脑,继续啃着完全陌生的领域。
陆安告诉自己,一定得坚持下来,他得给大哥、二哥守护好这个家,就像之前那么多年,哥哥们精心守护着他那样。
陆安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了疲倦,就算身体的不适也完全麻木,他没有睡眠的时间,也不敢陷入深睡,那只是增加他清楚感知痛苦的程度,而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根本无法痊愈,无法减轻的疼痛。
陆安熬了一夜,看着下面最新呈报上来的一份企划案,他有很多困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这样他忍不住想,如果大哥在就好了,大哥肯定会给他答疑解惑,如果大哥在的时候他能多跟大哥学习学习就好了,不至于现在完全成了睁眼瞎。
运行一个庞大的集团,需要的不仅仅是魄力和祖宗庇荫留下的那些财产,更多是杰出的决策头脑和敏锐的商业嗅觉,大哥秦炎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游刃有余,不仅有先天的头脑,更有后天孜孜不倦的努力,陆安平日里觉得秦炎从容不迫,还以为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等到自己真的坐到这个位置,才生出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秦炎出事以后,本来运行平稳蒸蒸日上的集团出现了很多不稳定因素,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陆安不敢轻易相信身边的那些高管,而外界更是人心惶惶,不少谈好准备签约的项目纷纷遇挫,对于没有秦炎的集团,人们的信心并不充足,对于空降的外行人陆安,也是颇为存疑。
陆安不会放弃,他仍旧拼命努力,不懂的就去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努力地去学,可以不睡觉,不吃饭,他完全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坚定地往前走。而然他的努力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也没有充裕的时间去成长,就算他不眠不休,仍旧无法避免集团出现了严重的危机。
由于合作人临时撤资,多个项目的前期巨额投资无法回笼,资金链断裂。
大厦一夜将倾的紧迫感笼罩在整个集团员工的心上,人们对陆安的能力提出质疑,很多事情变成了连锁反应,内部论坛匿名有人讽刺陆安一个写小说的,怎么可能运行有一个庞大的公司,公司早晚要倒闭,大家赶紧捞点好处,带着老客户跳槽吧。
陆安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他求过很多人,将所谓的尊严所谓的骨气全部都廉价卖掉了,陪着笑脸,讲着好听的话,跟着别人身后求着,却没有一丝一毫转机。当他从一个高尔夫球场拜托一位长辈失败的时候,陆安站在奢华的高尔夫球场门口,沮丧地想,如果破产,会不会连二哥的医药费都付不起。
他鼻子有点发酸,想着如果被大哥看到他这么无能地卑躬屈膝四处求人,肯定会失望吧。
来接他的宋特助坐在副驾驶上,沉默半晌,突然道:“要不,把王冠酒店卖掉吧,等以后有了转机,可以再买回来。”
陆安双手握紧了拳头,他咬紧牙关,片刻后说道:“好。”
因为宋特助是一直跟在秦炎身边的人,陆安对他比对别人更加信任,出售王冠酒店的事情便交给宋特助一手办理。王冠酒店是成熟的高档连锁酒店,经过两代人的经营,已经颇具口碑,宋特助很快就联系好了买家,相当优厚的价格,并且能够立即进入交易程序。
陆安看过宋特助提供的文件,收购方是一个做对外贸易的公司,以前也听说过,资金相当雄厚,又有政府背景,也算是靠谱的买家。
等到签约的那天,陆安清晨时候自己来到本市王冠酒店的大堂,站在门外看了一会,轻轻叹口气,不敢多想那些往事,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往公司赶的时候,遇上了堵车,等到公司时候,对方公司的代表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陆安快步走进会议室,低着头说道:“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低头的姿态了,等他抬起头看清楚对方主座上的人时,本来有苍白的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实在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薛荣。
陆安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走,宋特助跟着后面喊住他,陆安顿住脚步,有点难以置信地盯着宋特助,质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跟他有私人联系?”
宋特助也不再遮掩,说道:“薛荣确实是最好的买家,本事金融圈子就那么大,站在最顶端的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薛荣提前就放风出去,说他有意要买王冠酒店,别人都卖他面子,这买卖要成也只能在他那里成。”
陆安有点呼吸困难,他扶着墙壁站稳,问着:“我这段时间,到处碰壁,也是薛荣他跟别人授意?”
宋特助摇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
陆安想起半年前他耀武扬威地在王冠酒店里对着薛荣耍横,说着这酒店是他家的,还将薛荣从酒店里赶出去不让他入住,那好像是发生在良久前世的事情此刻清晰地回放在陆安大脑中。
他怎么又差点忘记,薛荣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