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呵哈。&rdo;傀骨因此笑出声,却低垂了眼睛,她看看周围这些花,说:&ldo;她们等,他们追,徘徊彼岸,彼岸徘徊,道是相思,奈何无缘。又有多少找到了呢?&rdo;她忽地又抬眼问我,&ldo;若是找到了,当如何?&rdo;
我答道:&ldo;若是找到了,两人可即刻重入轮回,如此三世,有夫妻濡沫之分,若三百年过,徘徊花未曾寻到,便只能化作砾石,铺这黄泉接引道。&rdo;我抬头向黄泉的那一头看过去,那里黑暗影绰,看不见尽头,&ldo;受人践踏,承人行路,受此苦二百一十年,方可入轮回投胎。&rdo;
她又微笑起来了,慢慢地摇头,又抬头四望去,看见那大片大片彼岸花无风自动,一起一伏,一波一动,微微叹了口气:&ldo;只是花海无尽,徘徊者乏。&rdo;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睁眼时,看见路旁一株彼岸花,露出一个笑,向它凑过去,喃喃着:&ldo;还有黑色的彼岸花,刚才却不曾留意。&rdo;那花茎叶漆黑,花瓣凋零下垂,不再挺直,也不再摇摆,她伸手去碰,惊得我立马喝止:&ldo;停手!&rdo;
傀骨躬下身子,指尖已经碰到那花叶了,她站起身来冲我微笑,不明意味,难测难料,我因此而无力,我不明白她是谁,我不曾经历过她,也不曾了解过她。
寻常人说的命运,只是经历,而我所代表的,比这更多,包括想法,和即将一定发生的选择,可是我,没办法弄清楚这个人,就像我弄不清楚他,所幸我无需弄清楚他,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法和选择,和我一样。
那花被傀骨一触,就散开来了,散成了一团黑雾,袅袅向上升了一会儿,又极速合拢过来,旋转,聚合,傀骨退后一步,仰头看那黑雾凝合成实体。
我只得无力地解释:&ldo;到了第三百三十三年,彼岸花不再能维持花型,便会衰弱,枯败,发黑,经生气接触,就能重新化形,只是冤孽不去,反会加重,层叠,不得入轮回。&rdo;
&ldo;那就是你的事了。&rdo;傀骨看见那黑雾已经聚合成一个人形,便转头看我,笑道:&ldo;不是吗?&rdo;
我顿了顿,低头应道:&ldo;是……&rdo;
那团黑雾聚合成了一个婀娜的身形,容易辨认出是个美丽的女人,聚出身影过后,黑雾仍剩了少许,便凝成了一颗墨点,嵌在她眉心。
她终于睁开眼,那双眼本是圆润的,却用桃红的颜色化得细长,那眼线上挑几分,活脱脱勾出媚意来,她的眼光清澈地瞅过来,眯眼含着笑,眼球上的光斑隐藏在浓密的上翘的睫毛后面,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那是笑,却被眉梢的微沉染上了悲哀。
她转过来,向我们行了一礼,双手交叠,搭在腰侧,缓缓屈腿,向前躬身,那紫纱的外衣在空中一划,便是一个柔软飘逸的弧度,她盈盈地笑,说:&ldo;奴江一棠,见过二位。&rdo;
行过礼,她直起身,只手拉起裙角,在我眼前轻晃了一圈,舒展她的眉眼,笑道:&ldo;奴已在此三百三十二年,如今,奴只剩下最后一年。&rdo;
她转身又向傀骨行礼,道:&ldo;多谢大人助奴化形。&rdo;傀骨摇摇头,摆了摆手,两个人便都将眼光转向我,江一棠向我行礼,就着那屈身的动作跪了下来,双手交叠在她身前的地上,身体前倾,用额头在手背上一触,向我磕头,才直起上身,只是仍跪着,微低着头:&ldo;浮生大人,奴有一求,还请应允。&rdo;
我低头看她,只看见她的半个前额和头上的发饰,三两点樱珠嵌在发间,一根银钗把她的长发绾了起来,又留了一丝半缕搭在她的肩上,滑过颈下的锁骨,再流进她衣服的边沿。她的头微微颤动。
她继续道:&ldo;奴虽不曾亲见,可也曾耳闻,奴知晓大人是何等身份,何等存在。奴已忘却曾经是等何人,如今已无他愿,请借浮生镜,再历前世因果,纵再忘却,也无悔恨,因果自消,甘入轮回,再无遗憾。&rdo;
我不回话,只是低头看着她,她等了一会儿,抬头看我,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久而,她抬起右手,覆住半张脸,食指在眉心的黑痣上碾磨了一圈,顺着鼻梁下滑,滑过鼻头,在下唇停住,她勾起了唇角,扬起一个极艳丽的笑,她说:&ldo;大人,这是您的工作,不是吗?&rdo;
&ldo;……&rdo;我从怀里拿出浮生镜,递与她,她双手接过,低头道:&ldo;谢大人。&rdo;
她把镜子捧在眼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她对着镜子笑,泪水却盈满了她的眼,从眼眶溢了出来,她低头将前额抵上镜面,泪水便在这动作间溅到镜面上,她喃喃着:&ldo;不过,一梦南柯。&rdo;
我向前倾身,伸手在那镜子顶上一点,江一棠的身子又散乱开,成为原先那缕黑雾,并被尽数吸入镜中,浮生镜失去依托便猛地下坠,我顺手接住,把它扣在手心里,转头去看傀骨。
她的脸依旧不能看清,但那微笑却透过那层似有非有的迷雾显露出来,她向我点头,说:&ldo;你去吧,我可以帮你看着这里。&rdo;
我低头看看镜子,又抬眼看向她,她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ldo;别担心,&rdo;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纤长干净,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握住,临末了,那手忽的收紧,我看到一丝丝皱裂从她的手心绵延开来,我感到一阵阵拉力来自她的手心,我的身体似乎随着空间扭曲过去,歪扯到她那边,我感到所有的彼岸花都在刹那静止,远处的魂光停止了闪烁,我滞在那里,不能动作,听觉感觉在慢慢消失,我忽然想起一个时候,和现在极为相似,然而这个念头也在迅速凝固,停止在空间的静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