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太敢扫大家的兴,咬了咬唇,“不敢。臣妇见识浅薄,不敢说不合心意。”
武烈帝笑道:“无妨,南方人不惯北方口味实属寻常,朕亦让江宁的名厨做了几道淮扬菜,稍待片刻便能呈上。”
宫宴有宫宴的规矩,这一轮天子每道菜只能食用三箸,再多便是不合规矩了,因此单是酒菜都要上三轮,此还是头遭。
趁着宫人下去布菜的空隙,武烈帝环顾周遭,道:“今年这一场瑞雪下了许久了,断断续续的,亦不见停,想雪停时,南山蛰伏的野味也该出来了,正巧赶上朕的皇子公主们回京来,朕决意举行一次春狩,朕今年已特地准备好了彩头,到时候春狩之中的佼佼者,朕有重赏。”
“除了太子,朕的儿子也都个个精于骑射,就连公主们,骑术也都不弱,走马击鞠,均是各种好手。朕心意已决。”
各个皇子本就嫌弃封地无聊,长年不见父母手足,如此一来,正好打发京中时日,一家人共享天伦,因此都摩拳擦掌起来,蠢蠢欲动,嘴角还压抑了喜色,山呼圣明万岁。
魏赦的指尖停在杯沿,若有所思,一动不动。
天子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转面看向太子:“朕今年特许携家眷同行,太子妃亦可随同前往。”
得了这个恩准,太子妃立时面露喜色,急忙起身对武烈帝谢恩。她乃是世家之女,平素里学的可一手马球的好本事。可自从嫁了这个没用的太子以后,却要把自己束之高阁,实在太委屈了一些,她去年被御医诊断再也不能生育以后,太子待她总没有从前那么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待在东宫受他的窝囊气!她也正要教这个无能的男人瞧一瞧她的本事!
但身旁的太子朱又征却并未见什么喜色,于是太子妃轻轻娇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朱又征低低地扬起了薄唇,发出一道叹声。他娶回的这个妇人,空有世家贵族的教养,却无世家之女的眼光,短视孤陋至极,竟瞧不出来,这番话压根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魏赦的女人听的。
而竺氏……若没有那一夜孟氏和魏三的搅和,也许被魏新亭送到雨花台便是竺氏。
他的目光停在竺兰的面上,凝住了片刻。越是细看,他越是感觉到,竺氏是真的很美,难怪魏赦对她如此温柔细心。看着他们两情缱绻,如此合拍,他既羡慕,又隐隐恨妒。
他这一辈子拥有的女人很多,唯独魏宜然是能够真正让他觉得有几分怜爱和畅快的,如果当初纳了她,将她带回东宫,会不会,他们亦能发展成如今魏赦与竺兰之间这种神仙眷侣一般容不下第三人的感情?他发现自己对此,也不是没有过期盼。
可惜已是不能了。魏三已是他人之妻,他们的孩儿,也会姓周,而不能跟随他。
他看不起父皇,憎恶魏赦,他自己又有何资格?他不一样因为一时的欢愉和痛快,错过了,然后做一些徒劳的追悔么?
慷他人之慨,岂是君子所为。自己做不到,对武烈帝,他也不会苛求了。只要储君之位仍然是自己的,魏赦如何,他不会再在意。
“父皇,”昌国公主突然开口,举杯要朝他敬酒,“女儿这杯敬父皇。”
武烈帝回了她微笑,这个女儿从小就是最不省心的,嫁了人以后,与她那个心气高不肯屈居女人之下的驸马是三天两头地打架,常互相抓破了对方的脸,鼻青脸肿的,闹得极是难堪,婆家碍于公主尊贵之身,每每受气,也只是忍辱不言罢了,其实武烈帝心如明镜。当初她要闹和离,武烈帝只一时犹豫,她便回家,险些打断了驸马的一条腿,驸马终是忍无可忍,做了本朝第一个休弃公主的驸马。按律,休弃公主要受杖刑一百,可这驸马宁可受刑,硬是咬牙扛下来了被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愿再与昌国公主做一对怨偶。
昌国公主在坊间名声本就不好,自打那以后,那个让人讥笑诟病为无能吃软饭的窝囊驸马,因为成功休了公主,反而一夜之间成了有骨气的代名词,就连深谙女儿秉性的武烈帝,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昌国公主又撒起泼来,闹到驸马家里几次,无意之间冲撞了驸马的母亲,驸马的老母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落成了残疾,驸马告了御状。身为帝王,也不能太过偏心,昌国公主是教他宠坏了,才至于无法无天,于是对驸马加官一品以示安慰,将昌国公主发落她的封地去了,请了几个嬷嬷对她昼夜看管,面壁一年。这样,昌国公主便成了本朝第一个被休弃、也第一个拥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但凡有几分心机的,都知道陛下对这一手对公主似贬实嘉,昌国公主一跃成了大梁最为显耀的拥有独立封地的公主,面壁一年也改不了性子,自是愈发跋扈。
而武烈帝只要,无论她怎么闹,自己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娖儿的马球打得好,在朕的皇子公主里边,无有能出其右的。”武烈帝恭维了一句。
昌国公主立马得意洋洋,骄矜的目光却是直扫向魏赦。
他修长的手指,仍停在碧玉青瓷小盏上,轻轻一碰,随即抬头,也看向了昌国公主,说出了宫宴之上他的第一句话:“耳闻不如目见,你以目光挑衅,是要迫我下场吗?乐意奉陪,输了公主不要拿月杖打断我的腿。”
他竟敢讥讽自己!
昌国公主大怒,皱眉道:“魏赦,你有何本事,敢当着本公主说这样的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