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毗邻莲花山的古朴高楼,正是位于浣花溪之畔,出自将作大监宇文弘昇之手,凝聚了无数工匠心血,才修筑出如此一座气势非凡,历经三朝风雨,始终屹立不倒的古楼,——“崇丽阁”。
崇丽阁,又名“花萼玄元楼”,是莲花山上最为扎眼的一座悬空高楼,耸立于浣花溪畔,高达百余丈,总共四层,可俯瞰半山景色;甚至,它的高度,要比上京永宁寺的七级佛塔,还要愈发挺拔一些,不禁勾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倘若站在崇丽阁上,不仅可以饱览眼前的浣花溪,更能将整个上京城尽收眼底,往远处可以看到宏伟的宣德门,再往远处还能看到太极殿前的那片大广场,乃至大周皇帝的御书房,还有繁华的宫苑;这一切的景致,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池,正在不遗余力地将整座京城里的所有人流,全部吸入池中,颇有一种百川归海的气度。
当高阔的崇丽阁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谢婉心微微仰起清秀的玉容,那鎏金的檐顶,朱红的漆柱,宽敞的阁廊,映入她秋水凝波的明瞳,少女那颗春情荡漾的心,顿时被崇丽阁巧夺天工的工艺,深深震撼,竟让她一时有些着迷。
注视了片刻之后,谢婉心停下了轻盈的步子,探出柔嫩的指尖,在萧长陵的肘部轻轻一点,宛如蜻蜓点水。
“二郎你看,那里是崇丽阁吗?”谢婉心笑吟吟地指向夜幕下的莲花山,语声袅袅若琴音。
这时,萧长陵转过半张脸颊,脚下稳健的步伐,明显放缓了下来,而且是越来越平缓,越来越平缓;他先是望了一眼远方的崇丽阁,又凝望着谢婉心美丽的侧颜,微微一笑,然后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开口道。
“是啊,小时候来过一次,那个时候,父皇尚是太子,有一年春天,他老人家带着我和我大哥,还有阿姊,一起来此游玩,登楼眺远,鸟瞰帝都春色;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一点没变,到底是京城第一楼啊!”
萧长陵的眼神,愈发温纯,那是对儿时童真岁月的追念,亦是对眼前人的疼惜与宠溺。
月儿的清辉,映射在谢婉心明艳的脸上,她嵌着梨涡的笑靥,扬起一抹浅浅的妩媚,氤氲朦胧的水眸,竟似今夜淡淡阴翳中一弧月色;而她那俏丽的笑容,就像晨曦朝露中临风微颤的花枝,是如此得美丽,又是如此得诱人。
望着婉儿动人的笑颜,萧长陵清凌凌的目光,于倏然之间,似被冰刀划过一样,渐渐消散殆尽,而他唇弧下如刀尖的寒芒,则在瞬息万变内,化作了一汪天山泉水,柔而无波。
萧长陵嘴角蕴笑,眼若星光欲流,他整个人的思绪,仿佛出现了短暂的遐想。他曾独自一人,默默坐在船头,在空明的海浪声中,回想起那一日的呼啸,巨浪滔天,风卷残云;那一刻,他想入非非了,倘若婉儿那时能在自己身侧,该有多好。那么博大空灵的浪声,那么美好的星辰,若有她在侧,湿润的海风,一定会将她的长发,送到自己怀中,嗅见那温暖而深幽的发香,突然便莫名想念她身上的幽香,想念她明媚的微笑,以及那个恬静淡雅的她。
脉脉,如海风。
忽而,萧长陵敛住了笑容,缓缓转过身去,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眸,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凝视着眼前冰清玉洁的少女,直看得谢四小姐心里小鹿乱撞;须臾之后,萧长陵轻执起姑娘家的纤纤玉手,贴着谢婉心的耳鬓,低声说道。
“婉儿,今夜朗月当空,我们上楼去看看。”
“好。”
一语落毕,萧长陵眉峰轻轻上扬,白衣卷动,然后搂着谢婉心清瘦的细肩,缓缓步上小石桥,走向那座汇集了古朴与巍然之风的崇丽阁;少顷,一袭白衣,一身纱裙,加之少男少女潇洒的身影,就这样,如两道断雁孤鸿,消匿在了茫茫的黑夜中,未留下半点痕迹。
崇丽阁前,天地黯然,尽是一片沉沉的夜景。
……
黑夜沉寂。
忽然,一抹明耀的流星,闪烁着璀璨的白光,划过蓝幽幽的夜空,就像一柄利剑,将黑沉沉的夜幕从中斩开,时间很短,只留下了顷刻的光华,便悄无声息地陨落在上京西北。
夜空依然宁静,天上繁星如许,一应照旧,似乎刚刚那颗划破天际,又转瞬即逝的流星,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唯有两颗如银勺的星斗,点缀在阴翳密布的星空上,绚烂而又清晰,清晰得像恒河之水,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好美的星空啊。”
崇丽阁上,清光皎皎,少男少女卓绝的风姿,沐浴在朦胧的月色下,竟增添了几分明澈之美。
银辉入楼,一身白衣凌霜的萧长陵,手指轻抚过谢婉心的长发如瀑,二人相依相偎,并肩坐在长长的阁廊下,凭栏极眺,凝望着满天繁星,那辽阔无垠的星河,曼妙得如同一层倒挂在天际的薄纱,粲然映入两人的眼眸深处。
谢婉心一脸迷醉,靠在萧长陵的肩膀上,一头如锦缎的青丝,飘拂在萧长陵坚毅的脸颊边,还是那样光滑柔顺;她仰视星空的眸光,一片含情脉脉,如一缕清泉潺潺流淌,慢慢沁入萧长陵的心腑,令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静好的月华,透过镂金的栏杆,直直地射入崇丽阁内,被分割成一截一截,如同琼玉一般,投在萧长陵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圈美丽的涟漪;他静静地坐在这圈涟漪中,呼吸着少女长发间的淡淡清香,展颐微笑。
不多时,白衣统帅的唇角,含着一抹疏朗的笑意,他轻轻扬起手臂,直指那两颗夜幕中最明亮的星斗,竟似要将天上的日月星辰,奉送到佳人面前。
“婉儿,你看那里,左边的那颗星,是牵牛星;右边的那颗,是织女星,它们中间还隔着银河呢。”
“哦……”
星月与夜风,悠然扬起少女清纤翩翩的丽影,淡淡的水蓝色纱裙,飘逸得如轻云新月,绣着清荷的裙裾,愈发衬托出谢婉心身上的眷眷冰姿。
这一刻,萧长陵的目光,已不再是一介凡夫俗子的目光,而是已经化作春日沉迷的晚风,就连他的眉梢眼角,也微微浮起了一丝笑色,全身血脉凝滞,轻轻握住谢婉心的柔荑,语气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