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曾说,或许颜寂的拒绝里,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庄忖羽,因为当年撤离墨西哥的那天,他看到过颜寂抽屉里整整齐齐叠着的庄忖羽的手写纸。在那张手写纸上,庄忖羽曾向颜寂要一个答案。经历过生死,庄忖羽比多年前更迫切地想要那个答案,想回到风海,回到颜寂身边。可不敢,又惶恐,所以甚至不让方锐提前告知颜寂自己今日会来。他又陷入了焦虑,没有意识到走在前面的颜寂早已停下脚步——他踩到了颜寂的影子里。颜寂小幅度侧着身,路灯描绘他的轮廓,他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庄忖羽。酒意让他的大脑有了几秒的迟钝,于是在困惑的间隙里他不言语,只把视线放到跟踪自己的人身上。可那眼神好比大风压境,吹烫了庄忖羽藏在心尖的痴恋。“颜寂。”他不自觉地低声呢喃。“我回来了。”颜寂闻言,喉结轻轻滚动,触碰到黑色衣领的边界。许久,他从嗓子里挑出淡淡的一声:“嗯。”在庄忖羽沉默的几秒里,他又补了一句看似没什么意义的重复,“回来了。”庄忖羽的视线紧紧黏在颜寂身上。小高领让颜寂的脖颈显得更修长,落了潮的风衣汲取了些许孤寂感,粘稠地网罗在颜寂身上。大红灯笼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清冷的街道上除了他们彼此,空无一人。过去几年里,每次过年,新疆军区里也挂着这样的红灯笼,庄忖羽时常坐在升旗台前的台阶上,想象未来和颜寂重逢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和颜寂一起过个年。放在口袋里的指尖在这时偶然蹭到了口袋里的车钥匙,他按方锐的计划把车库里的车提出来了,但他却突然觉得不再必要。有多少程回家的路像今天这样,颜寂或孤身走过潮湿的人行道,或乘车在清冷的街道上感受窗外路灯飞快掠过。在看到过年的红灯笼时,颜寂心里是否会有那么一秒期待过自己也是有家的。庄忖羽往前走,直到真正站在颜寂面前。他望到颜寂眼底,语气中有一丝坚定,“我送你回去。”颜寂偏了偏脑袋,抬手敲太阳穴,他开始感到醉,前庭发胀。庄忖羽握住他的手腕,小心摁上他的太阳穴,手法娴熟地替他摁揉,待他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庄忖羽垂低了姿态,尽量压低脖颈贴近颜寂,低声问他:“我送你,好吗?我们走走,我陪你醒醒酒。”颜寂看他半晌,终于在他认真又闪烁的目光里,朝他轻轻点了头。颜寂的家位于老式居民区,相比于家,这里更像是他在基地外的临时落脚点。除夕夜小区门口的保安不在,庄忖羽一路陪颜寂走到了楼栋门禁前。二楼阳台趴着一只正抱着碗吃肉骨头的边牧,自看到他们二人起就不停地吠。庄忖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那只敏感过度的边牧打断,反倒是一路都不主动开口说话的人先找到犬吠的间隙,问:“你家远吗?”话音落,楼上的边牧终于被主人拎着后颈拖回了室内,世界重回宁静。庄忖羽借路灯观察颜寂的眼神,试探道:“我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回机场。”颜寂迟疑了零点几秒。庄忖羽乘胜追击,“我想上去坐会儿,这么晚了我也不好去别处,你觉得呢?”颜寂感觉到庄忖羽靠近的动作,没问多余的问题,转身刷门禁,拉门的同时对他说:“进来吧。”庄忖羽一路跟着颜寂上七楼,步伐时而同步,时而错开,在清寂的楼道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如庄忖羽努力保持平静的心跳那样,总时不时闹出几声凌乱的异响。颜寂住在靠近楼梯口的一户,对面邻居家的门是配备了密码锁的防盗门,而颜寂家的门从外观就能判定是这栋老楼建立之初安装的那种泡沫钢板门,放在当今社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摆设。尽管庄忖羽丝毫不担心颜寂的人身安全,但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他抿了抿唇,耐心地等颜寂掏钥匙开门。进门后,颜寂见他扶住门柜想脱鞋,交代道:“不用换,家里很久没住,没打扫。”与此同时,庄忖羽的手指碰到了鞋柜上一沓叠在一起的信件。他本来没太在意,却在颜寂拉下电闸开灯时不小心扫到了文件名栏上“催款函”的字眼。颜寂走在前面,掀走了沙发上的防尘罩,转头看庄忖羽,“先坐,我烧个水。”庄忖羽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那几封信件上移开,应了一声,往沙发的方向走。他迅速打量整个房子的结构——面积不大,却也算不上拥挤,两个房间分布在客厅两端,门都开着——庄忖羽轻而易举就看到左边稍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书桌和一些简易健身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