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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非也倒着水,忽然,潘烟冒出一句话:&ldo;我都是快死的人了。&rdo;
突然之间杀过来的一句话,没头没尾,顾非也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秒,又接着将水杯倒满:&ldo;怎么说这种话?&rdo;
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潘烟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地回:&ldo;我都六十几岁了,要是个寿命短的,早就走了。&rdo;
如果是往常,顾非也肯定又是一通&ldo;我家太后身体这么棒肯定能够向一百岁看齐&rdo;之类,但这种轻快的话,要说也得先看看周围的空气。
顾非也帮潘烟掖好被角:&ldo;妈,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rdo;
潘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说:&ldo;非非啊。&rdo;
&ldo;嗯,我在。&rdo;
&ldo;是真的吗?&rdo;潘烟问。
其实是不是真的,她很清楚,否则也不会走到那一步,但她还是想亲自问一问,亲耳听一听。
这是潘烟住院的第六天,在此之前,两个人几乎是不怎么说话的。
这么久,潘烟终于还算提起这件事了,顾非也看着她,点头:&ldo;是真的。&rdo;
潘烟没有说话,她微微侧身蜷起手脚,闭上眼睛。
安安静静的,似乎是累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顾非也以为她可能睡着了的时候,潘烟又说:&ldo;你再等等,好不好?&rdo;顿了顿,&ldo;等我不在了你就自由了。&rdo;
潘烟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两鬓白发有些刺眼,配合着说的话,让人见了真会产生她将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她的语调很轻、很慢,却钝刀子似的,拉锯撕扯,毫不含糊。
顾非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忽然翻涌的难受:&ldo;我对他是认真的,妈,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rdo;
潘烟过了几秒才开口:&ldo;我活着的时候,不想看你走这条路。你就当是施舍,好不好?&rdo;
大体最深的执念就在这里了,明知道无论生死都无力改变什么,却还是坚持着不肯松口。
这话大概还可以这样理解‐‐想要我活着同意,那是不可能的了,我死后你倒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反正那时候我也管不着了。
而没有生病的人一直强调自己时间不多了,是否也可以看作是另一种软刀子式威胁呢?
她能走出第一步,就能走出第二步,而顾非也一旦退了一步,最终又将退到哪里?
生活本来好好地过着,忽然有天,有人扔过来一道选择题,要求顾非也舍弃其中一个。
潘烟,或者聂哥。
顾非也花过很长时间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简简单单的生活非要过得这样杀气腾腾,为什么他非要做这个选择题不可?
他是个正常独立的人,选择和谁过一辈子,自己最有发言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非要听你意见听他准许,怎么就这样为难了?
这不应该,这很荒唐。
脑子里拎得够清楚,却还是会在潘烟的日渐消瘦与形容枯槁中败下阵来‐‐知道自己没有错,知道是对方想不通,但二十年的母子亲情,他是真的见不得这样皮包骨头孤立无助的潘烟。
站在潘烟的角度,她这辈子真算是坎坷,&ldo;出轨&rdo;和&ldo;出柜&rdo;这两个词阴魂不散,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她的人生中砍出了几道纵横的伤疤,丑陋而又狰狞,见不得碰不得。
可顾非也自己的立场呢?他聂哥呢?
或许人都有执念,都有自己坚持的对与错。
这一天,母子俩谁都没有说服谁,顾非也丝毫不肯松口说分手,潘烟也没有用和很多年前对顾舟用的高压手段‐‐也许是人老了,一来没有当初的精力和能力,二来怕小儿子重走大儿子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