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壮观吧!&rdo;荷西在车上说。
&ldo;这个伟大工程是谁承建的?&rdo;
&ldo;德国克虏伯公司。&rdo;荷西有些气短起来。
&ldo;我看西班牙人就造不出这么了不起的东西来。&rdo;&ldo;三毛,你帮帮忙给我闭嘴好不好。&rdo;
结婚的蜜月,我们请了向导,租了吉普车,往西走,经过&ldo;马克贝斯&rdo;进入&ldo;阿尔及利亚&rdo;,再转回西属撒哈拉,由&ldo;斯马拉&rdo;斜进&ldo;茅里塔尼亚&rdo;直到新内加边界,再由另外一条路上升到西属沙漠下方的&ldo;维亚西纳略&rdo;,这才回到阿雍来。
这一次直渡撒哈拉,我们双双坠入它的情网,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回到了甜蜜的家,只有一星期的假日了,我们开始疯狂的布置这间陋室。
我们向房东要求糊墙,他不肯,我们去镇上问问房租,都在三百美金以上,情形也并不理想。
荷西计算了一夜,第二天他去镇上买了石灰、水泥,再去借了梯子、工具,自己动起手来。
我们日日夜夜的工作,吃白面包、牛奶和多种维他命维持体力,但是长途艰苦的旅行回来,又接着不能休息,我们都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脚步不稳。
&ldo;荷西,我将来是可以休息的,你下星期马上要工作,不能休息一两天再做吗?&rdo;
荷西在梯子上望也不望我。
&ldo;我们何必那么省,而且‐‐我‐‐我银行里还有钱。&rdo;&ldo;你不知道此地泥水匠是用小时收工资的吗?而且我做得不比他们差。&rdo;
&ldo;你这个混蛋,你要把钱存到老了,给将来的小孩子乱用吗?&rdo;
&ldo;如果将来我们有孩子,他十二岁就得出去半工半读,不会给他钱的。&rdo;
&ldo;你将来的钱要给谁用?&rdo;我在梯子下面又轻轻的问了一句。
&ldo;给父母养老,你的父母以后我们离开沙漠,安定下来了,都要接来。&rdo;
我听见他提到我千山万水外的双亲,眼睛开始湿了。&ldo;父亲母亲都是很体谅我们而内心又很骄傲的人,父亲尤其不肯住外国‐‐&rdo;
&ldo;管他肯不肯,你回去双手挟来,他们再要逃回台湾,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rdo;
于是我为着这个乘龙快婿的空中楼阁,只好再努力调石灰水泥,梯子上不时有啪啪的湿块落下来,打在我的头顶和鼻尖上。
&ldo;荷西,你要快学中文。&rdo;
&ldo;学不会,这个我拒绝。&rdo;
荷西什么都行,就是语言很没有天份,法文搞了快十年,我看他还是不太会讲,更别说中文了,这个我是不逼他的。
最后一天,这个家,里里外外粉刷成洁白的,在坟场区内可真是鹤立鸡群,没有编门牌也不必去市政府申请了。b
七月份,我们多领了一个月的底薪,(我们是做十一个月的工,拿十四个月的钱。)结婚补助,房租津贴,统统发下来了。
荷西下班了,跑斜坡近路回来,一进门就将钱从每一个口袋里掏出来,丢在地上,绿绿的一大堆。
在我看来,也许不惊人,但是对初出茅庐的荷西,却是生平第一次赚那么多钱。
&ldo;你看,你看,现在可以买海棉垫了,可以再买一床毯子,可以有床单,有枕头,可以出去吃饭,可以再买一个存水桶,可以添新锅,新帐篷‐‐&rdo;
拜金的两个人跪在地上对着钞票膜拜。
把钱数清楚了,我笑吟吟的拿出八千块来分在一旁。&ldo;这做什么?&rdo;
&ldo;给你添衣服,你的长裤都磨亮了,衬衫领子都破了,袜子都是洞洞,鞋,也该有一双体面些的。&rdo;
&ldo;我不要,先给家,再来装修我,沙漠里用不着衣服。&rdo;他仍穿鞋底有洞的皮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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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空心砖铺在房间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买了两个厚海棉垫,一个竖放靠墙,一个贴着平放在板上,上面盖上跟窗廉一样的彩色条纹布,后面用线密密fèng起来。
它,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长沙发,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墙,分外的明朗美丽。
桌子,我用白布铺上,上面放了母亲寄来给我的细竹廉卷。爱我的母亲,甚至寄了我要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来。
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了一份,爱友林复南寄来了大卷现代版书,平先生航空送了我大箱的皇冠丛书,父亲下班看到怪里怪气的海报,他也会买下来给我。姐姐向我进贡衣服,弟弟们最有意思,他们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来给荷西,穿上了像三船敏郎‐‐我最欣赏的几个男演员之一。
等母亲的棉纸灯罩低低的挂着,林怀民那张黑底白字的&ldo;灵门舞集&rdo;四个龙飞凤舞的中国书法贴在墙上时,我们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气氛和情调。
这样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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