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我突然很想去死
四年前,H市。
“我突然很想去死。”
苏妍听着那边传来的百无聊赖的抱怨,最后张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别开玩笑了,你可是邵凛空。”
邵凛空这个名字带来的含义,某些程度上一如邵家带给H市的影响,很简单,从成语里随便捡出几个也能形容出来,如雷贯耳之类的。有人曾戏言说邵力学跺跺脚,整个H市都要地震。其他人的眼光就都会羡慕又嫉妒地望着苏妍,反正那些家业都要邵凛空来继承,不就等于是她来继承一样么。
人的心思永远复杂而单纯,复杂是有时候对事实全貌的估计不足,有时低估有时高估。单纯则是蠢,年轻的女孩儿们以为找到了身价两亿的男朋友就有了一亿的零花钱,这种想法终将促使她们浓妆艳抹走上吧台去瞄向任何条件富裕的男人,但是不知道黑色丝袜和廉价口红早就出卖了她们的一切。付出了青春和美妙的肉体之后,她们得到的只有一点现金和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爱情就是空头支票,贫乏的时候撑不起一切。只能用那个巨额的数字抚慰内心,但是再多的爱和再多的幻想也拯救不了饿肚子的人。有人能天真的用“我们是真爱”来反驳一切,明早可能就在街边冻死,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还不如。
苏妍拿着一本会计指南看的眼睛发酸,她最近刚开始学着计算利润和税率。新来的收银小姑娘太笨,收到一张假钞都能哭成泪人。有时候她很累也想说姑娘你知足吧,我现在欠着几十万的债务还还不上呢,我去哪里哭啊。但是看到小姑娘年轻稚气的脸又难以出口。
如果再等几年就会懂事的吧,她想。等经历过了举目无亲和生活窘迫还有不靠谱的爱情,谁都不会再为一张假币哭出声了。
因为那些打击,每一个都比千万张假币来的要可怕。
邵凛空依然在那头说个不停,他每天会在同一个时间点打来电话,然后喋喋不休的把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全都跟他复述一遍,固执的近乎于顽强。从出门车轮压到了树上掉下来的无花果,以及送的母亲节礼物江总不喜欢。他的话题永远那么多,汲取着这个世界精彩的有力的每一点内容想要输送给她,遗憾的是血型不对。
那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苏妍疲惫的提醒他“你不要靠在阳台上。”邵凛空的卧室有一个阳台飘窗,护栏也就是一米的高度,以他的身高打个喷嚏都可能从那上面栽下去,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在楼下发现他的尸体。
对方尴尬的笑了几声,依旧兴致勃勃的问她明天有没有空出来玩。
“也许有空,可是我好累啊。”她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看完那本书。也学着邵凛空的语气说了一句“我突然很想去死。”
说完她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好像在有限的人生里从来没说过这种任性妄为的话。一旦成熟久了,连撒娇的能力也会自然退化掉。不是她三观正也不是她坚强,但是只有孩子才会说出来“不给我买这个我就去死”这种话的么。
又简单又可爱的人生,是和她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呢。
“我不见到你我会闷死啊。”邵凛空那边依旧是哗啦哗啦的声音,“你不是想吃元宵吗,我可以带你去。。。。”
“好好好,一有空我们就去。”
“苏妍。”他认真的问道,“你美容院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手甩到了桌角,立刻就浮起大片寒冷的淤青。“怎么会呢,你听谁说的?”
“没有听谁说,只是想你刚开始做生意会不会不顺手。如果你缺钱我可以。。。。”
“不用,我现在很好。”苏妍把他的话打断,“你完全不用担心,后天我们一起去那家店吃饭。就这样吧。”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盒香烟,手忙脚乱点上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慢慢升腾而起的时候才觉得好点。胸腔里满满的压抑感,如同某只手轻轻捏着心脏停留在悬空的位置,稍微一松就是死亡。
——你知道吗?
其实距离这种东西压根不论生与死,等待也不是难事。如果我肯爱你,那我一定是早就做好了爬进棺材去陪伴你的觉悟。你死我也死,我们一起壮烈的殉情,轰轰烈里,一目了然。别人看到了只有眼红的份。或者若干年后你成了风尘仆仆的旅人,投宿到我的店里。我也只会笑着用围裙擦擦手,问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但是遗憾不止于此,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是你在天真任性的爱着的时候,我却已经疲劳了。路还那么长,我们一样能活个几十年。你可能陆续会爱上别的姑娘,对她们说着一样好听的话。而我慰劳着年老的丈夫,早就准备好在哪个时刻拿出安眠药和他同归于尽。
十足的爱兑换不出十足的幸福,即使你真心实意的爱着我,焉知我不会望着你锦绣灿烂的生活眼热,然后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苏妍哆嗦着抽完那只烟,手上的淤青肿的更甚了。明明天气还没有入秋,可是冷冰冰的感觉早就随着空气无孔不入,侵入到她每一个细胞里。加上前不久江美香对她说过的话,她打了一个寒噤。
她想起银行卡里的余额和催账的短信,心里的烦躁就像蝙蝠黑压压的扑过来,瞬间就变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有什么办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还完二十万欠款?
也许她还要多估计一点,现在加上利息可能有二十二万或者二十三万。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急速跃动着,帮她想出解决的办法。
如果不依靠邵凛空,她或许就只能求助从前的某个客人才好。那些人在市里或者外地有自己的产业,区区二十多万不是难事。
可是他们会怎么要求自己还这笔债务?
末夏时节的小区外面传来最后的蝉鸣声,整整一个夏天那些蝉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疯狂嘶叫,像是要把自己的不甘和焦灼全部传递出来。往往一场秋雨就能让他们销声匿迹,只能在泥泞里看到无数的黑色尸体。
她现在的心情就和那些蝉一样。
明明去找片树叶挡雨才能活得长久,但是孤独一掷的心情令她不想走下树枝的最高点。即使身为蝼蚁也有卑微的骄傲。
她被那点卑微的骄傲,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