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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京城（第1页）

京城是我曾无比向往的地方，我想象过自己用无数种姿态走进这座我朝最宏伟的大都市。但从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子。

我们到达京城的那天，京城正在大雨。因为路程，加上道路泥泞的原因，我们一直到天将擦黑才到达。所以，我第一次进入京城就是在这样子的情形下进去的。

车队匆匆忙忙的，就像灰溜溜忙着进洞的老鼠一样快速的穿过京城雄伟的城门的门洞。我隐约可以看见城门口把守的禁军门都一个个缩在城门洞里，对着长长的车队也并没有拦截下来细细的检查，只是带头的将领漫不经心的向车队扫了一眼，就将我们放了进去。看起来倒像是士兵们的警惕性似乎因为大雨的原因也显得松懈起来，以至于一个个看着全没有我想象中的禁军的威势。

车队走的太快，所以我并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也没有来得及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一句什么京城，我来了之类的话，我就那么一下子错过了京城的城门，钻进了京城的城门口，进了京城。

我当时的病还没有好全，所以在勉强可以行动之后也只是一路都窝在马车上。商人们还特定让一个新雇来的小伙计把我服侍着。这个叫小六的小伙计年龄不大，看起来倒跟我正相仿的样子，但手脚麻利，在服侍人方面也已经是个多年的老手。

进京城的时候我在马车上正迷迷糊糊的睡着。由于身体的不适和一路上的颠簸，我这一路基本上大多数时间都是睡着的。

本来早上出发的时候苏领队就特意给我叮嘱过今天我们就快要到京城了的事，因为他知道我是第一次到京城，所以特意提醒我一声好让我不会错过什么。毕竟对于年轻人来说，往往把第一次的经历看的很重要。

因为得到了提醒，所以我原本也是准备振作精神好好瞻仰一下京城的气象的，但最后却还是因为一路的疲惫加上后来马车顶棚上有节奏的落雨声的催眠作用而睡着了。

虽然我在睡前特意提醒了一下小六，在快到京城的时候一定记得叫醒我。但很显然最后我并没有被叫醒。所以我醒来的时候只是隐隐约约的看到自己坐着的马车正在穿过一道长长的城门洞，而其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没有被叫醒的原因是小六也睡着了，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京城，自己也是很激动，也一路睁大了眼皮准备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是京城。虽然雨天的京城或许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看头，但谁知道呢？说不定京城的雨天都跟别的地方的雨天是不一样的。所以，小伙计一路上也是满怀着憧憬，一直期待着到达京城的一刻的到来。

然而，世事难料。虽然他和我都对初到京城抱着很大的期待，但我们却都没能有机会好好领略一下我们人生第一次走进京城时京城的风采。我不知道小六是因为看见我睡的太熟而被我影响才一不小心慢慢的打起了瞌睡的，还是也因为和我同样的原因——被漫长旅途的疲累折磨加上车棚上雨水不停的嘀嗒声催眠才睡着的。反正，这些都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和我一样睡着了，所以我们都没能实现我们对京城的第一次期待。

于是，因为我过分困乏而睡着了的原因，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自己对京城留下的最深刻的第一印象是，除了长长的城门口，就是一个个无精打采缩着脖子躲在城门洞里的禁军士兵。

哦，对了，还有阴沉的天空和连绵的雨水，潮湿灰暗的气氛，一点也不符合我无数次对京城的想象。

京城很大，所以进了城门洞并不代表我们就已经到了地方，于是车队仍旧是匆匆的走着。唯一让人觉得庆幸的是，由于大雨的原因，街上没什么行人，所以车队能一直保持着某个较快的速度。

既然到了京城，我也已经睡了一路，精神也好了许多，我自然就不能再在车上打瞌睡了。于是我便索性掀起车帘，和小六一起往车窗外瞅。

瞅什么呢？大雨街上又没什么行人，京城的繁华在雨里似乎也都销声匿迹一样，一点也看不到。但即使是这样，我和小六仍然津津有味的往外看着，即使落在我们眼里的只有京城整齐的街道和整齐的房屋，和帘外始终淅淅沥沥的雨。

在这个瞅的过程里，我和小六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一直沉默着，而小六一直在叽叽喳喳着。

真的是叽叽喳喳的，因为小伙计小六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他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所以他总是在说话。因为商人们让他跟着我的原因，加上我脾气又不大，所以他几乎是天天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着。这个和我年龄相仿，说不定比我还小点的小伙计有时候让我真是哭笑不得的，每天早上我刚刚睁开眼睛常常就已经可以看到他站在我床边很久了的样子，然后一见我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张开他的嘴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他是大事小事，东边事西边事，跟他有关没关的事都说。商人们也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实在是很活泼。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很活泼的原因，商人们才把他调给我，可能是希望让他的活泼来化解一下我因为那一场血战而带来的悲伤。而事实上，如果没有小六的存在的话，或许我想要走出那段经历还真的不知道要多久。因为小六的存在，所以我才能很少去想起那场惨烈的战斗，也很少再去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飞燕子，甚至连噩梦都慢慢变少。

于是，每天早上我的房间里都会出现同样一幕情形，那就是小伙计小六一边伺候着还手脚无力的我起床穿衣等等，一方面用他始终不嫌累不嫌渴的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以至于后来商人们对我说，每次只要一听到我房间里出现小六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们就大概知道我已经醒了。他们这样的话往往都让我觉得一阵脸红，因为我那阵子因为身体的缘故，几乎每天都起的很迟。

马车的空间并不是很大，所以我和小六都挤在窗口往外看的时候，我们俩就几乎靠在了一起。然后我就听到小六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我耳朵边上开始叽叽喳喳。他不停的说着，一会儿说什么小谨你看，哪儿哪儿多漂亮，哪儿哪儿多好看。一会儿说什么自己以后也一定要住进那样的大房子里。然后我向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时，立刻便看出来其实像那样的房子他这样的小伙计哪怕是一辈子也住不进去。除非，他能到那里面去当伙计……

小六一直在叽叽喳喳着，那么我呢？我在干嘛？我曾经有一阵子也曾像小六一样活泼，虽然或许我没有他那么话多。但那阵子我是真的很活泼的，甚至我还是全商队的开心果。因为我那伟大的稚嫩的梦想，因为我傻乎乎的为梦想出走的二愣子似的勇气，为了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于是整个商队的人都每天因我的存在而高兴着。我每天练刀是他们必看的节目，我每天缠着他们讲他们行走江湖遇到的那些奇人轶事也是他们极喜欢的。我就是商队所有人的开心果，不管是商人，还是伙计还是护卫们都极喜爱的对象。

可现在，很显然，在这个商队重新被分配角色之后，小六已经取代我开始扮演起我曾经的那个角色——开心果，众人喜爱，欢乐活泼。

可是，那么我呢？小六成为了我，那么我成为了谁呢？我每日里窝在马车上，苏领队和商人们都对我抱以十万分的疼爱，我成为了商队的一个另类的存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安心养病，甚至还有小伙计伺候着，而且这小伙计还是商人们特地为我挑选出来的全商队的新一代开心果。我只需要每天在马车上昏沉的睡着，偶尔醒过来掀开帘子看看窗外的风景，然后听小六的叽叽喳喳，被他告诉我我们又到了哪里？我只需要每天安安心心的吃商人们为我精心搭配的食物，还不时的进着各种各样的补品，然后就什么都不用理会。如此另类的存在。

其实，商人们却不知道，他们越是用心的呵护，我在感动之余心里也就越是酸楚。我一想到我现在所得到的这些待遇都是我那些同伴的性命为我换来，都是我用我再也找不回的欢快纯真换来，我就没办法不酸楚。

但我能说什么呢？我能拒绝商人们的好意吗？不能，所以我只能微笑着接受他们对我一切的悉心照顾与呵护。

只是在这个过程里，我整个人慢慢变得越发沉默起来了而已。但我的沉默其实也就是单纯的沉默，我在沉默的时候甚至往往什么都没有想，既没有想起失去的同伴，也没有想起白衣飘飘的飞燕子。我往往在那里发呆或者出神的时候，都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大脑里可能压根就是一片空白，就像我此刻一样。

我此刻就是这么呆呆的看着窗外京城的雨幕，街道，和房屋，耳朵边上小六的叽叽喳喳都慢慢充耳不闻，但我脑袋里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呆呆的简简单单的看着窗外的一切。真安静的世界。

雨打京城似飞花，秋风吹动惊碎瓦。京城，我来了。

虽然小六一直叽叽喳喳都被我充耳不闻，但每次在他说的意兴勃发时拍一下我或者推一下我的时候我却还是不得不从自己的出神状态恢复过来对他做出一些回应。因为这个跟个小麻雀一样比娘们还话多的小伙计还是个很有自尊心的人，如果你不认真听他讲话的话，或许他会一生气当真十天半个月不跟你开一次口都可以。甚至哪怕是他动用他并不熟练的哑语来跟你交流，他也绝不会在跟你冷战的时候让你从他的嘴里对你蹦出一个字来。而这一点是我在他跟我混熟之后某一次我不小心没有及时回应他对我说的话后我见识到的。所以说，对于这个很有自尊心的小伙计，对于他叽叽喳喳的几乎毫不间断的话语，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他希望我有回应的时候对他报以十分的回应。毕竟其实我并不需要说什么实际的东西，他也并没有想听我说话的打算，他希望看到的也只是我还在听他说话而已，所以如此简单的小要求我自然每次都会用报以十分的态度来回应他。

也因为我每次都听他说话听的如此『认真仔细』的缘故，使我在很快的时间里获得了小伙计小六的珍贵友谊，当然代价是我得忍受他更多的叽叽喳喳。幸好，我在那场血战后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很多，对他的叽叽喳喳并不在意，还往往能微笑以对。

其实我是很羡慕小六的，有时候我会这么想。我很渴望自己还能回到那场战斗以前，回到和小六一样的生活状态里，单纯活泼，对什么都可以一无所知。

小六又一次拍拍我：『诶，小谨，你看，这么大的雨天，那边街上居然还有人在打架呢？京城就是不同凡响，京城的人打架都很会挑时间呢。』小六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带着无比欣羡的语气这么说到。

于是我就顺着小六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发现距离我们并不算太远的距离确实有一群人正在打架，看样子也并不是地皮流氓之类。

那伙赤手空拳互相殴斗的家伙看起来年龄都不大的样子，大声呼喝着你一拳我一脚的捉对厮打，很明显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错的功夫底子，至少都比我强的多。

这帮子少年似乎毫不在乎大雨的天气，当然也可能他们压根就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大雨的天气出了门选择在这街头殴斗。附近没有行人也就没有观众，甚至连本该定时巡逻的禁军也没见到，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打的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怎么看这帮子家伙都像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大雨天跑出来自娱自乐的，但换成在小六眼里，这居然成了京城不同凡响的一个特征……我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快要狂翻白眼的冲动，然后克制住嘴里将要冒出的『白痴』二字，看着他们慢慢随着马车的行驶而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车队继续行驶着，我第一次进入京城，就是在这样淅淅沥沥的雨里。我并没有能看到京城外围雄伟的城墙，只是穿过了它长长的城门洞。我也不曾在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见证到它的繁华，因为大雨将偌大的京城变得冷冷清清。

我第一次入京，我唯一看到的只是连绵的雨幕，和雨幕中空无一人的街道，和京城整齐的房屋，以及一群大雨天吃饱了撑的无聊的没事干的年轻小子们的街头殴斗——很有看点的殴斗。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会和那帮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年轻小子们中间的某些人会有接触，更不知道我会跟他们当中某些人结下一辈子的缘分，纠缠不清，彼此都跟狗皮膏药似的扯也扯不掉，最终一生的命运都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