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不愿你沦为这般模样……也不愿其他人玷污你的身……&rdo;他用低沉的嗓音在我耳旁轻语,抬手把那包覆着僵尸身躯的破碎衣裳悉数脱下,一如往常的无数个日夜将我抱紧,并不去在意那已被细鳞划破的肌肤。&ldo;我早该知晓,你这般的仙子本就是凡人留不住的;如今遭受了诅咒,更是我这个无德王爷的过错。毅鸣,便教我洗去你的尸气,就此殁在这里罢‐‐只愿你日后回到天宫,还能记得我的名姓。&rdo;
沉睡的冰冷部位陷入温热的包围,他注视着我早已毁坏的面容,仍像对待珍宝般细细地亲吻,掌心抚过每一个畸形丑陋的部位,好似在尽着他这一生最后的柔情。
僵尸的眼睛看不甚清晰,意识也愈发模糊起来,我倚在他的胸膛上,一边感受着咚咚的心跳,一边缓缓陷入了沉睡。
直到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变得疲惫而微弱,终于在我耳边停滞了下来。
……
……
……
薛灵王死了。
原本繁华热闹的古城忽然在一夜之间衰落下来,入目皆是大片的缟素,悲戚的哭声不绝于耳,哀悼着这个拯救豫西百姓的年轻王爷。压抑的乌云始终笼罩在这座古城上方,仿佛随时都会降下冲毁城墙的暴雨;失了主人的灵王府依旧辉煌,却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死寂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这座华丽的建筑正在缓缓褪去它的宁静祥和,带来一场近乎于毁灭的危机。
薛灵王尚未下葬的时候,坏事来了。
那些被灌毒剜眼的幕客,竟一个个被自己的怨气堆成了可怖的活僵,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悄悄从王府的后山匍匐爬出,蹦蹦跳跳地敲开王府的大门索命。他们的模样与化作飞僵的通天仙者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可怕,对人肉与人血喜爱至极,且因为非死非活,不惧怕任何足以致命的攻击,使得王府内的所有侍人家丁都感到了绝望。
好在有白师爷这个善使通灵古术的英雄人物,他们姑且还算安全,于是皆把他当作神明一样膜拜,全然忘了下落不明的通天仙者。然而一切都是白师爷这个恶人的计谋;先前的薛灵王虽是说了气话,却并未真正下令去剜幕客们的眼,是白师爷擅自吩咐了行刑人,又佯装善人地灌输着他们对薛灵王的怨恨,最终做成了可供自己驱使的活僵。
而当王府中所有陷入恐惧的人都无暇再顾及白师爷细小的动作时,他便有了充裕的时间去搬运灵王府的诸多秘宝,甚至去成为这豫西的第二个异姓王。城外兵荒马乱,传信的驿站被蛮夷封锁,求助无望的人们只能愈发敬重起白师爷来,只除了略有起疑的阿香。
城中有姑娘为薛灵王殉葬了;他却只平静地躺在灵柩中,僵冷的尸骨正在积蓄着不甘的怨气。
传说中的僵尸王爷是舍不得生前的金银财宝与还未获得的永生,才被自己的怨气活活逼成了不死骨;可这时的我却知道,他只是彻底看清了白师爷的真面目,不甘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所拥有,包括褪去尸皮的仙子,于是在下葬的那一日以僵尸的面貌归来,守住了他的故地。
在与幕客化作的僵尸对峙的日子,府中心惊胆战的侍人渐渐发现了异样之处。‐‐通天仙者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似是已经把他们的仙子遗忘了,如今才堪堪想起,于是便问起白师爷来。白师爷也实是有些茫然的,困惑之下又找不到当初的媒介,只得道我回了天宫;而我只是带着灵媒古镜躲藏了起来,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他们。
薛灵王吸去了我身上的污浊之气,将它们尽数容纳进自己体内,并把鲜活的人气给予我,以此换得了我的脱胎换骨。我看看眼前的灵媒古镜,它正在我怀里散发着和煦柔美的光泽,连意识与动作也似有反应,仿佛正在与我神魂交融,将千年来的真相尽数呈现到我面前。
我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化,不再是僵尸腐朽的死态,却也不是身为凡人时的常态,通灵一般轻盈起来,头脑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清明,甚至能够飞燕般自由地穿梭在屋脊间,以神明的姿态蔑视着沉睡在深山地下的蹦蹦跳跳们,仿佛是上天赐予的蝶蜕。
正因如此,我终于知晓了自己名为通天仙者的缘由。
拍去落在肩头的枯叶,我在荒寂的山陵中静静地看着正在举行的葬礼。坚信能够长生的薛灵王并没有为自己修建王冢,陪葬的物事又已被白师爷掏空,只能凄凉地葬在一处简陋的风水宝地。大片连缀的辱白中,凄凄哭着的人们环绕在灵柩边,有的是哀悼王爷,有的则是哀悼自己殉葬的女儿;那华美灵柩中躺着的是我最为亲密的爱人,可此时的我隔得远远地看着,心中并不十分难过。
因为我知道他即将苏醒。
一抔黄土撒下去了,又一抔黄土撒下去了。
灵柩中始终没有动静。
数十抔黄土撒下去了,数百抔黄土撒下去了。
灵柩震颤起来,慢慢在众人的注视下被翘起一丝诡然的fèng隙,从中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眸。白师爷察觉到了异常,便停止假惺惺的啼哭,神色凝重地端详着眼前骚动的灵柩,忽而一僵,猛地被破棺而出的庞然大物按在身下咬断了喉咙。
他几乎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锋利的枯灰尸爪拆成了骨肉分离的碎块,鲜血的腥气融入山间的雾气,只在空中留下没有尾音的惊呼。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归来。
看到已然是僵尸形貌的薛灵王时,我竟这么想道。
☆、千年梦
被地狱般的景象骇到的众人纷纷四散而逃,狼狈至极地在山间的落叶中翻滚着,连绵的白绸也被他们踏在脚下,凌乱地沾染上白师爷的血迹。薛灵王没了生前对他的最后一丝尊敬,屠夫般残忍地分割着,逐渐将脚下的土地变为殷红的颜色。
破裂的灵柩边空荡荡地拂着微风,没有逃窜的人唯有泪痕未干的阿香,愣在原地不知是欢喜是悲戚。
待到薛灵王终于停止碎尸,睁着那双猩红的眼抬起头来看我时,天边的日头已是沉了下去。落叶的沙沙声响在空寂的山间,我慢慢地朝他走过去,他却瑟缩着后退了一步,喉间发出浑浊的咿声。他的阴眼还未衍变透彻,还能依稀从我眼底看清自己的模样,似是有些畏惧迟疑,不想用这般丑陋的姿态面对已是通灵之体的我。
&ldo;薛云。&rdo;我唤他。
他颤了颤,仍在后退的脚步停下来,却仍是犹豫着不敢上前。我踩在白师爷未寒的尸骨上,顷刻间便来到了他面前,与眼前这堕入阴间的庞然大物对视良久,缓缓张开手臂,带着微涩的情绪将他拥入了怀中。已停尸多日的躯体变得异常坚硬,不再有一丝曾经的温度,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僵尸王爷的伊始。
&ldo;我的妻……&rdo;不知为何,我竟模糊地讲出这话。薛灵王静默了许久,用那不久前才分尸过白师爷的爪覆上我的脊背,像生前一样轻轻摩挲着,好似这都是我们缠绵后一起陷入的梦境。
浓深的夜□□临了。我在朦胧的月光中抬起眼,隐约预见到了甚么;于是低头去看脚下白师爷的碎屑,发现它们果然生出眼睛般寻找起彼此来,不断抛却污秽连结成新的血肉,一点点依照着肢体的模子拼凑,漆黑的眼球甚至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