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卿尘自认不急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吗?你真是熬得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凌眼底倏然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
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了许多,竟悄悄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的沉闷吹散了几分。她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地对着他。
夜天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攻城略地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延熙宫看太后!”
夜天凌素来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噤声从命的份,何时被人这样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
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得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见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凌道:“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还不够吗?难道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凌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想要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争斗之中。她道:“她是你的母亲,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我不陪你进去了。”目送夜天凌终于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地离开。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莲池宫,园中本来种植了一池繁盛的莲花,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枝干远远地伸向烟蓝色的天空。
四周安静凄凉,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多年来从未踏入过莲池宫,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异常熟悉,总在不经意间会留心别人对莲池宫的评说,这二十余年下来,心中早已沉淀了这座宫殿的模样。
他缓缓举步向里面走去,莲妃不喜人多,这里也实在过于清静,稍会儿方遇上了一个伺候莲妃的宫女,那宫女见到夜天凌吃了一惊,连礼都忘了行:“四……四殿下……”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这里,就连夜天凌自己都没想到,他看着那宫女沉默片刻,淡淡问:“娘娘呢?”
那宫女方回过神来,被夜天凌看得心慌意乱,急忙俯身下去道:“娘娘在寝宫,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宫女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夜天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向莲妃寝宫走去。和方才那名宫女一样,方才随莲妃在太液池旁的贴身侍女迎儿见到夜天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反应快得多,立刻屈身一福,道:“见过四殿下……”
夜天凌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看着寝宫内人影依稀,隐隐传出琴声。和卿尘的清越飘逸的琴声不同,这弦音轻柔低泣,幽咽难言,抚琴之人似乎有着无穷的哀愁,都在这七弦琴上淡淡倾诉。
“……母妃……可在里面?”他凝神听了一阵,问道。
迎儿忙答:“娘娘正在抚琴,殿下请。”她跟随莲妃多年,深知莲妃心事,急忙打起静垂的珠帘让夜天凌进去,自己则识体地留步。
寝宫深处,金兽八角暖炉并没能驱散冬日的深寒,更无法掩饰纠结弦中的寂寞。
莲妃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指下轻轻缓了下,淡声道:“迎儿,我不是说莫来扰我,让我静一会儿吗?”
身后无人回话,一片安寂中,莲妃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慢地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弦音骤乱,高起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莲妃惊愕回头,见夜天凌立在身后不远处,触手可及。
缠绵的沉香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萦绕在母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迷蒙不清。
莲妃颤抖着伸了伸手,胸中一阵气血翻涌,突然用丝绢掩唇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