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难打死不代表打不死,很棘手不代表没弱点。跟沙鬼周旋了太多年,凯文他们多少能摸清门路——比如沙鬼化成沙形的时候,看似无骨,其实还是有命门的。流动的细沙当中包着他们的心脏,只要击中,必死无疑。再比如沙鬼最怕的东西就是水,在他们以沙形出现的时候,只要淋上足够多的水,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迟缓凝滞,而后被迫落地转化成人。当然,沙鬼速度奇快无比,真对上的时候,知道门路也不一定能利用起来。可现在只有一只!一只沙鬼可没法导致耳目闭塞!“三十多个重铠骑兵和十个青铜精锐兵,再算上三头巨兽人,围攻一只沙鬼,弄死了我都觉得丢人!弄不死我把头揪下来当球踢!”米奥拎着剑便冲了上去,长臂一划,还想把只有一把短刀的凯文拨到后面去。不对劲!就是只有一只沙鬼才更不对劲!凯文一把揪住米奥的衣领,把他狠狠甩到了一边,同时冲围攻上去的众人叫道:“退后!”他话音还没落,冲在最前面的重铠骑兵已经一剑捅进了旋转的沙窝里。那一剑捅得又狠又准,力道奇大,甚至连半只手臂都没了进去。“划到心脏了!”那人大叫一声,手臂一横,想借着那股力直接活剖沙鬼的心脏。沙鬼水蛇一样迅速扭开,躲过他的后招。“呵!跑什——”那人冷笑一声抽剑再击,结果刚说了两个字就突然顿住了。他瞳孔骤缩,瞪大双眼盯着自己握剑的手。就听“当啷”一声,重剑掉落在地。那人刚才捅进沙窝的前半截手臂骤然起了变化,从指尖开始化为细沙洒落在地,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手肘。“啊啊啊啊啊——”那人惊恐的大叫。刚才触碰到沙鬼的前臂已经消失不见,裸露的手肘关节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地上的一堆细沙被风一吹,呼地散开,又在空中被扭动的沙鬼吸走,成了他的一部分。从没见过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整个鸦巢废庙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声粗哑的怪笑从沙粒中传出来,听得众人悚然一惊。“撤!”凯文大喝一声,把众人惊飞神智瞬间拉回。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猛地一拽缰绳,转头就要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沙鬼惊人的移动速度在这种时候简直让人绝望。他眨眼便把那个没了手臂的骑兵裹进了沙粒里,直停留了两秒,便毫无眷恋地继续前行。那个骑兵戛然而止的尖叫像陡然敲响的丧钟。当——又一个落在末尾的骑兵被沙鬼裹住,死无全尸。当——没了主人的马鹫被沙鬼扫过,从尾巴开始化成细沙,然后是身体、硕大双翅,以及头颅。奥斯维德已经翻身上了最近马鹫,一抖缰绳,同时在疾奔中伸出手臂,冲凯文吼道:“上来!”凯文一把握住,转眼便坐在了他的身后。“走走走!快!!”米奥疯狂地冲身后喊着,他身下的马鹫双翼掀起巨大的风,刮倒了无数幼树,再快一些就真的能飞起来了。四十多头巨型马鹫同时疾驰,声势浩大得几乎要踏平整个边郊。肖他们的反应速度比骑兵快多了,眨眼间便化成了兽形。三头猛兽狂奔起来,速度丝毫不逊于带着双翅的马鹫。因为太快的缘故,周身的肌肉甚至都被风推得变了形。“啊啊啊啊——”最末尾又传来了尖叫,不出意外,转瞬间又戛然而止。众人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只想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戛然而止的呼救声从后方稍远处一直蔓延到近处。凯文甚至能感觉到有沙粒蹭到了自己的背,他猛地一夹马鹫的腹部,让本就快到极致马鹫更快了一点。“抓紧!”奥斯维德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散掉。这声提醒一点儿也不多余,凯文被颠得几乎已经沾不到马鹫的背了,如果再快一点,很可能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要命的关头,谁也没那工夫去刻薄,凯文二话不说,左手臂整个儿勾住奥斯维德精健的腰,右手紧握短刀,转头看去。“你他妈不要命了吗!右手呢?!”奥斯维德吼道。凯文已经顾不上让他闭嘴了,因为他发现,原本的四十多人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而那条扭曲的沙蛇还在紧追不舍。因为速度太快,上下颠簸的频率太高,凯文甚至看不清余下的人究竟有哪些,只隐约听到米奥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咆哮:“妈的老子跟这帮畜生没完!!!”仅仅是这一句话的工夫,沙鬼便又连人带马化掉了三个,眨眼间便贴到了凯文的身后……奥斯维德一边紧拽缰绳,一边还要分心顾着身后,以免把凯文直接甩脱出去。可是很快,他就听到沙粒的摩擦声贴了过来,近得仿佛要吞下凯文,直逼他的背部。“凯文!”奥斯维德连四个字都来不及喊,直接叫了名字。他隐约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天知道那一瞬间,他几乎连头皮都炸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死亡的逼近还是别的什么。他甚至连危险都顾不上,克制不住地转头看了过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凯文小半边身体,沙鬼已经贴了上来,似乎正在将凯文的身体裹进去,至少右手已经被沙粒淹没了。奥斯维德呼吸一滞,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攫取了他全部的思绪。紧接着,他眼前一花,沙鬼突然在空中换了实体,抬手便是一击。奥斯维德只觉得后脑勺猛地一痛,眼前便彻底黑了。北翡翠国几乎常年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北接一望无际的西萨冰原,南临浩荡凶险的克拉长河。王城斐灵坐落在中心偏北的地方,寒冷干燥,即便到了五月,走在室外也能呵气成云。因为城下有几处冻脉的缘故,地底的温度比地面更低,还潮湿。北翡翠国环境最恶劣的地牢就建在这种地方,紧邻冻脉,禽兽不如。凯文交叠着长腿,以一种十分舒适的姿态坐在并不平坦的地上,背靠着地牢阴冷的石壁,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地牢除了屋顶上几处比拳头还小的气眼,找不到更多和外界相连通的地方。走道里的壁灯少得可怜,火苗一点儿也不旺,颇有种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意思。在这种昏暗光线的映照下,凯文的右手便显得更加可怖……如果那还能叫做手的话。完整的皮肉在腕部戛然而止,血色淋漓的创口下是森寒的白骨,就连白骨都不是完整的,掌骨缺了一半,指骨只有两根是齐全的,剩下的部分比狗啃了还不如。啧,真丑。凯文垂着眼看了会儿,又自嘲道:不过好歹有了几根骨头。要知道在几分钟前,就连那狗啃的半边掌骨都还没有呢。墙角的石缝里突然钻出了一只瘦成皮包骨的耗子,硬质的毛从凯文滴着血的伤口上擦过,滋味酸爽妙不可言。凯文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瞥了那耗子一眼,灵活地动着指骨,将它弹远了几步。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他那狗啃的掌骨似乎又完整了一些,中指多了两段指节。瘦巴巴的耗子吱哇叫了一声,不知是被那骨头的触感吓的还是被凯文本人吓的,转了个方向就跑,结果没找对路,一头撞在奥斯维德的手臂肌肉上,滚了两圈才匆忙跑走。就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撞击,躺倒在地的奥斯维德手指抽动了两下,皱着眉睁开了眼。他一时间没搞清楚境况,眯着眼扫了一圈,才猛地撑坐起来。“嘶——”他按住后脑的伤口,低低地抽了一口气,而后抬眼问道:“这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