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在阗星城下跟承乙交涉的话重又浮现耳边,我依葫芦画瓢学了一遍:&ldo;人想要实现愿望,首先得学会选择愿望。目前你能交换的筹码不多,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不如痛痛快快接受提议,我还会附赠一张亲笔手书让你带回去,锦芙看了,应该不会驳我这个面子,也不至于太难为你,皆大欢喜。&rdo;
她接二连三受了许多刺激,神色变幻莫测忽喜忽悲,恍恍惚惚说:&ldo;涂幼棠,你够狠。难道就不怕将来君上知道真相,怨你在背后只手遮天欺瞒于他?&rdo;
对前半句中肯评价,我表示还算满意。擦擦手拉开门,临走前还往锦澜的瓦钵里多加了半瓢凉水,礼尚往来,当作对她知趣的褒扬。
院子里明晃晃的日光铺天盖地,刺得我一阵晕眩,似有片斑斓袍角在墙角一闪而逝,定睛再看却又什么也没有,或许只是眼花。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绕过去探看,一只破旧的木桶横倒在地,内中泼洒出的残水在泥地上渗出块印子来,痕迹边沿尚未干透。说不定是哪户邻舍的猫狗蹿过,踢翻了水桶也不一定。
我急匆匆奔回房,掀开帘子便见临渊还在沉梦中,顿感松一口气。踮起脚尖走过去,依旧在竹榻外侧和衣躺下。这张竹榻太短小,只能挤成一团和他挨得很近。临渊睡得酣畅,不知几时化出了原形,还算考虑到了竹子的承受能力,只化得同蟒蛇差不多大小,好歹没把这间屋内唯一的陈设给压塌。
龙跟蛇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好懒贪睡,这大概是他封神之后保留的最接地气的习性。忍不住伸出手去,捋一捋浅金的层鳞,片片明净丰泽,有很凉滑细腻的触感。他翻过身,缠绵地唔了声,顺势将脑袋埋进我颈窝蹭蹭,仍旧未醒。
很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觉得他哪里都好,什么模样都见之欢喜。
从小到大痴长千岁,我还是一只没有亲口撒过谎的笨狐狸。和锦澜的交涉,却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很确定,从未如此刻般坚定清醒,打定主意要将迦楼罗的秘密掩埋到底。就算将来他知晓一切,不能接受我从中隐瞒他杀父之仇的真相,怨我恨我,也在所不惜。
有什么关系呢,取舍总要有人担当,这恶人只能由我来做。而我别无所求,唯愿他一世长安,再无劫舛。
第六十五章参商
一切出乎意料地顺畅。
锦澜说完她该说的一切后,当着众人的面被再次打回原形,盛在口大水缸里示众三天,以祭奠枉死的村民。我事后同临渊商量,提议将如今已是一尾普通鲤鱼的锦澜放归玉琼川,也算给老鲤皇一个面子。否则千年万载后,鲤皇的魂魄好不容易在聚魂灯下集齐,醒过来却得知故交将自己犯错的小女儿给一掌劈死了,终归不大说得过去。临渊对此并无微词,只说随我处置。
降服了河妖,桐庐满乡百姓都很高兴。当晚在村头老槐树下燃起篝火,载歌执酒,欢庆终宵。
清风佳酿,热闹凡俗的人间岁月,似这般度日如梦。
带着蒙眬醉意与临渊携手江畔,踏月而行。我装着满怀心事,脚步难免显得沉重了些。自顾絮絮叨叨:&ldo;你说迦楼罗究竟什么时候找来呢?世上真的会有长得像鹏鸟那么大的乌鸦吗?兜率火究竟有多厉害,够不够应付?&rdo;
正魂不守舍,忽察觉他正叠声唤我名字,&ldo;幼棠,幼棠。&rdo;
我迟迟&ldo;唔&rdo;了一声:&ldo;怎么?&rdo;
&ldo;迦楼罗一事了结后,你可还愿再随我回一趟东荒?&rdo;
这话问得稀奇。我固然是不大喜欢那些个血肉横飞的权斗倾轧,但云梦泽毕竟是他的故乡,无论做不做东海龙君,断没有狠下心肠不管不顾的道理。更何况,小叔叔太玄如今身陷囹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把故人安危全部抛诸脑后。一想起那位女中豪杰,鲛中夜来,立马觉得脑仁疼。默然良久,感慨着在心里做了个总结,只要人人都克制一点爱,世间将变成美好的桃源。
但对我而言,只要有临渊所在之处,哪里都是桃源。
对照这良辰好景,本应说几句诸如患难与共、生死相随之类动听的句子,那些流传甚广的话本戏词里,无一例外都这么写。但我向来口拙,隔着墨香看纸上风月并没觉得怎么,一轮到自己,反倒近情情怯,一紧张便词穷。揉了揉鼻子,好容易挤出两个字:&ldo;当然。&rdo;
简简单单别无花巧,但我知,他定能懂得。
临渊停住步子,垂眸望过,浓长的眼睫轻覆,皎皎若兰芝玉树。被他一手拦腰托着拥在胸前,心中满是甜蜜安宁,觉得自己选夫君的眼光真不错。
他低下头凑到耳边,沉声再问:&ldo;那么,等这些杂事都料理完了,我们就成亲,你可愿意?&rdo;
从此共戴天穹,共拜日月。生,一日浮休。死,桑田未老。
&ldo;我……&rdo;
答允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一把沉冷的嗓音打断。
&ldo;她不愿意。&rdo;
我惊得一个踉跄,循声望去,长身玉立的青年从夜色深处显出身形,足见轻点江面,正分水凌波而来。
&ldo;哥哥……&rdo;
临渊拧眉,神色复杂:&ldo;涂九歌。&rdo;
刚出涂山那段日子,我孤单无依,日日盼望哥哥能早点寻来,却没想到劫后余生的再度重逢,会赶在这么个不合时宜的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