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万苦挣扎上来,当即直直扑倒,肚皮贴在滑润微凉的白石上,累得瘫软如泥。
&ldo;龙君为什么要……要把御座垒得那么高?&rdo;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ldo;你过来看不就知道了。&rdo;
鲛绡帐垂幔无数,堆叠得似雾似雪,重帘后隐约显出一个忧郁得如诗如画的背影。我蹑手蹑脚撩开帘幕进前,那千重轻纱后掩藏的,是一面悬浮在海眼后的巨大漩涡,正缓缓轮转,波纹间带起斑斓四散的清光。漩涡里头正上演着数十亿凡世纷呈镜像,各个王朝的兴衰更迭如走马观影。红颜枯骨,青丝白发,迅疾得不啻弹指一梦。隔水遥望三千世界云起云落,花绽花息,如同身处在一个半醒的太虚幻境。
龙君告诉我,这就是可与定海紫金梁齐名的龙宫镇海之宝‐‐溯世镜。
神仙见凡尘如蝼蚁微尘,焉知冥冥苍穹中的天意之眼俯视我们,这般营营役役修炼历劫,此起彼伏地飞升陨灭,或许同那些朝生暮死的脆弱凡人,根本也没什么区别。
龙君神秘兮兮眨眼,指点着镜中笑道:&ldo;如果不是身处在高不可攀的地方,又怎么能将旁人从来无缘得见的美景一览无余?&rdo;
&ldo;可是到了最高的地方,才发现最美的风景都在下面,再也碰不到摸不着,只能孤孤单单地远看着,又有什么意思呢?&rdo;
他微愣了一刹,垂下头,黯然道:&ldo;唔……其实很多时候,也难免觉得无聊。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从小长在涂山,到处是奇峰绝壁,也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的道理。&rdo;
隔着海眼远观不相干的众生浮沉,这就是龙君隐秘而安静的爱好。看起来高高在上,却藏着难言的寂寥。那些将他奉若星辰的战战兢兢的水族,他们只是需要他、畏惧他,却未必真的喜欢他。
龙君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征伐利器,是东海繁荣昌盛的指望,但正如他所说,这里并不是他的家。难怪那会儿在山涧,和一群偶遇的彩带鱼都能玩得那么开心。彩带鱼傻头傻脑记性短,活在浅溪里优哉自在,没什么天敌,不需要一条动不动就吓死人的龙来做靠山,也能一直过得很好,所以它们对龙的亲近欢喜才是发自本心,纯粹得多,不会带来压力困扰。
不管什么物种,孤单得太久,性格多少都会变得有点怪异,我决定以后对龙君更包容一点,尽量不要再伤着他春花秋月般纤细敏感的心。
龙君负着手,重又半躺回七宝榻上歪着,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榻前的玉案上摆着一只托盘,内中有数碟海蛎子、海瓜子和一把虎鲨利齿打磨成的牙骨匕首,是虾仆呈来给龙君消闲的小食。
&ldo;你觉得本座眨眨眼睛,这海蛎子会不会自己把壳打开?&rdo;
我看看海蛎子又看看离得丈远的龙君,谨慎道:&ldo;不会。&rdo;
&ldo;那还不赶紧拿刀替本座剖开?&rdo;
我那守丹炉的重任早已咣当砸在了大垂手里,现如今的活计从烧火丫头变成贴身侍女,开始料理和龙君有关的一切私人事务,包括饮食起居和整理衣饰公文,另需负责接引传报‐‐简单说就是用尽一切聪明才智,找出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把龙君懒得见的人好言拒之门外。
对这场心血来潮的安排,龙君解释得理所当然,龙宫不养闲人,既要死皮赖脸留下,就算是团死灰也得发挥点余热,否则立马卷铺盖走人。原以为如此一来,本就对龙君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大垂必然彻底忍无可忍,谁知他忍无可忍之下还能从头再忍,竟视死如归应下这门苦差,拿着和我一般无二的月俸,在炉灶旁搭起了狐狸窝。
大垂脸皮薄,又欠着龙君一场天雷劫在前,银子的事不方便亲自去争多论少计较长短,这重任自然落在我肩上,顿感任重而道远,崎岖兼渺茫。
一边拿过牙骨匕首将牡蛎剖开,一边琢磨该如何不着痕迹又敲山震虎地把涨月钱这话挑明。说轻了他装听不懂,说重了搞不好这点可怜巴巴的月俸都会再遭克扣。龙君将一双长腿交叠着架在条案上半卧,海蛎子递过去,他连接都懒得接,微偏过头就着我的手吮入唇中,再满足地咂咂嘴。柔软湿润的唇瓣轻覆在指尖,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酥麻暖意将打好的腹稿搅和得一塌糊涂,不禁又想起在即翼泽他那莫名其妙的&ldo;报恩&rdo;。
&ldo;诚然本座是个视金银如粪土的神仙,该有的清高淡泊一样不缺,正因如此,才不能拿那些俗物侮辱了幼棠你啊!谈银子太伤感情,可见本座对你的信任和看重,你有没有感觉到知音难觅的感动?&rdo;
感不感动不好说,我此刻的脸红一定是因为愤怒。和龙君商议要事,总会纠结到底是用人语还是兽语,说人话我掰不过他,十有八九词不达意就得被绕进去,说兽语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忍不住骂出声来。亏得方才一念心软,还暗暗决定要对他这种扭曲的人格多包容体恤些。孤单的人都缺乏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会很爱钱。龙君富有四海还吝啬成这样,可见曾经遭受过多么巨大的心灵创伤,恢复起来恐怕不是一朝一夕。
但他的童年有缺憾,不能总让无辜的本小狐来买单。不就是比不要脸吗,面子乃身外之物,就该说扔就扔,扔得气壮山河掷地有声。
君上太客气了……那什么,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