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生辰,我可以大张旗鼓的置办贺礼,而他的生辰,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想到此处,我才抬头看夏至,她的话,我究竟该信几分?此时画楼前人群渐散去,冬阳已回身,笑看夏至,道:&ldo;平日见你话不多,倒是刚才和夫人一直交头接耳的,有什么有趣的话,非要避开我说?&rdo;夏至抿唇一笑,柔声道:&ldo;平日见夫人好读书,方才正想起《释私论》,便请教了两句。&rdo;她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心头顿时豁然,当初那一卷《释私论》所知人并不多,她一个婢女能轻易道出这隐秘,看来真是李成器先有了交待。冬阳啊了一声,闷闷道:&ldo;夫人好读书,你也偏就问书,是想把我闷死不成?&rdo;夏至摇头,轻声道:&ldo;你若要有趣,就和我一起劝劝夫人。今日正碰上大郡王的生辰日,又是在这画楼里,倒不如我进去找旧人打点一二,让夫人捡个趁手的献上一曲,锦上添花一番。&rdo;冬阳愣了下,瞬间明白过来,立刻两眼放光,道:&ldo;好主意!&rdo;应证了夏至的身份,我也放了一颗心,半推半就的被她自后门带入。我和冬阳立在一侧偏房外等着,过了片刻夏至就悄然回来,点点头,示意我们一起上了画楼二楼。有个半老徐娘侯在门口,见我几人忙迎了进去,屋内入眼尽是各式乐器,应有尽有。那半老徐娘轻笑道:&ldo;里头确是点了几首常听的曲子,我已吩咐下去了,夫人尽管挑趁手的曲子,到时就说是乐娘忽然不舒服,换了个人就好。&rdo;夏至点点头,笑道:&ldo;我们夫人与郡王是旧识,不过是趁此时候献上一曲,和郡王做个玩笑,多谢余娘相助了。&rdo;余娘连摆手,道:&ldo;这是夫人助我。今日郡王来,我是费尽心思也想不出什么出彩的,平日那些乐娘的曲子虽是好,都是听惯了的,与夫人这主意一比确是落了下乘。&rdo;夏至又与她笑着说了两句,约莫商量好了说辞,余娘正要退下时,我忙道:&ldo;等等。&rdo;余娘站住看我,道:&ldo;夫人还有什么吩咐?&rdo;我笑道:&ldo;我与郡王是旧识,我身边这两个也是常年跟着的,只要稍后有人问话,一听声音便猜到了,反倒不好。不如你挑个伶俐的人,若有人问话就说我不能言语,随意替我应付着,若是逼得急了,便拿笔墨答话。&rdo;此番既是宴请,难保席间没有认识我的人,还是如此安排妥当些,若是有什么麻烦,奏完一曲就告退,也不会有人知晓此事。余娘忙赔笑道:&ldo;夫人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寻个来。&rdo;她走后,我又笑着对夏至冬阳,道:&ldo;稍后你二人就外候着,若我觉得人多不妥,就暂且不露面,权当玩乐,可好?&rdo;她两个点点头,冬阳立刻极有兴致地看着一屋子的乐器,道:&ldo;平日从未见夫人弹什么曲子,奴婢今日算是开眼了。&rdo;我笑了笑,扫了眼架上的器具,挑拣了一个趁手的琵琶,拈拨子试了几个音。姨娘当年就是借着一手琵琶曲名扬西河,我随着她自六岁学起,四年中也算有几个趁手的曲子,可是在宫中这么多年,偶尔闲下来练练,也就仍是那几个曲子,只能说是极熟,却并没有多出彩。我边拨弄着,边琢磨该选那首时,余娘已带了个少女进来,草草说了两句,便将我二人带入了一个阁间儿,里外隔着珠帘,又有屏风,只听见里头人声交谈,却绝见不到客家的脸。刚才进来时,那余娘就说得明白,今日来的人不多,也就凑了两桌而已,我听着谈笑声大多是陌生人,也仅有李成义在,渐定了心。待抱着琵琶坐下时,我才觉得心跳的厉害,像是要扑出心口一样。&ldo;隆基怎么还没到?&rdo;李成器忽而出声问了一句,身侧有人低低一笑,道:&ldo;听说新入府的刘氏有了身孕,怕是美人在侧,耽搁了。&rdo;李成器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我忽而想到了曲子,既他当日将广陵散改成笛曲,那我就索性改为琵琶曲,此时彼时,也算是我回赠了他一曲。我定了心神,示意那少女凑近,悄声和她说了句话,她点点头,直起身,道:&ldo;禀郡王,今日点的曲子只剩最后一首了,因乐娘忽然身子不舒服,不敢上来扰了郡王和各位贵客的雅兴,所以另请了个新人上来,还请郡王务要怪罪。&rdo;李成器笑了声,温声道:&ldo;无妨,这处的曲子本王早听惯了,换个人也好。&rdo;那小姑娘忙回道:&ldo;此人要献的曲子比较新鲜,所以先不报曲名,还请各位细听。&rdo;里头有人应了,我捻着拨片的手竟有些隐隐冒汗。待到里处人继续了笑谈,我才深吸口气,起了音。那日殿上一曲,我早已刻在心里,此时弹奏并不算难。这一曲起,脑中满满的尽是殿中他长身而立,执笛的笑颜,待到手下越发流畅时,隔间外说话声响渐淡了去,他再没发出任何声响。暖风自窗口而入,撩拨着我与他之间的沉默。那日殿上一首笛曲,唯有我懂,今日画楼这一曲琵琶,你可听得明白?待尾音落下时,隔间内才有人喝了好,不停有人问着话,大意都不过是问询我的名讳,平日在哪家画楼奏曲。那小姑娘按照先前的说辞回了话,里处人便纷纷感叹着,说什么难得一首好琴,却是个哑女。我正暗自笑着时,李成器忽而道:&ldo;不知姑娘可会写字?&rdo;我心头一跳,耳根瞬时发热,他真的猜到了。那小姑娘忙看我,我点点头,凑在她耳边又说了句话,她笑着点头,回道:&ldo;会是会的,只是这乐娘有规矩,素来只执笔应答主人,旁人从不理会。&rdo;里处有几人大笑起来,有人道:&ldo;这规矩听着怪,怕是乐娘知道今日的主人是寿春郡王,才临时定下的吧?&rdo;话音未落,又有人附和,道:&ldo;寿春郡王以笛闻名,擅音律之人自然仰慕,尤其又是少年风流,这珠帘屏风后的佳人必早已暗属芳心了。&rdo;此话一出,附和人更多,笑声连连,尽是揶揄之词。李成器始终未出声,待众人说够了,他才和气道:&ldo;多谢姑娘这一曲广陵散,姑娘若不嫌就以笔墨留下姓名,他日若有缘,本王必会以乐会友。&rdo;那小姑娘低头看我,我点点头,将琵琶递给她,走到窗边案几处。因之前的吩咐,余娘早已备下笔墨纸砚,我想了想,才提腕写了几个字:心不系于身,唯念情动时。放下笔,我盯着那几个字,脸烫得难耐,吹干墨折好,递给了那个小姑娘。她拿着纸匆匆走出珠帘,等了很久,才听外间李成器轻叹一声,柔声道:&ldo;多谢姑娘。&rdo;我心中满满地,仿佛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待那小姑娘走回来时,才向她比了个手势。此一曲是我任意妄为,随心所致,此时人多眼杂,也该离开了。正是开了门时,忽听见有人自前门进了外间,道:&ldo;大哥,我来晚了。&rdo;是李隆基,我下意识顿了脚步,他又接着道:&ldo;本是想带着永安来,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就托我带了份礼。&rdo;我暗吸口气,呆呆地立在了门旁。难道午后他来我房中,就是要带我来此处?可为何又改了主意?我脑中纷乱地想着,想起房中他步步紧逼,忽而冷面忽而玩笑的神情,渐猜到了什么,刚才那片刻的欢愉早已散尽,只剩了心底的阵阵寒意。是我一直在回避,他与王寰完婚日说的话,并不是作假,只是我私心当了玩笑。相对两载,有夫妻之名,却始终不咸不淡地远离着,我以为他有姬妾在身侧可以忘了少年情义,如今才发现错了。李成器没有立刻答话,倒是旁边人笑着说了几句,他才笑着道:&ldo;无妨,先坐下吧。&rdo;我魂不守舍地立在门边,感觉有人拉了下我的衣袖,见那小姑娘不解看我,忙对她笑了笑,快步出了房门。夏至和冬阳就守在门外,见我出来立刻对视一眼,该是也听到了李隆基的话,没再说什么,随着我快步下楼离开了画舫。回到屋中时,姨母恰好在,每日这时候她都会亲自带来进补的汤水,和我闲说上几句,今日见我神色不好,也就没多说,待我喝下便离开了。我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到了上灯时,才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李隆基醉了七八分,正眯着一双眸子走到我身前,眼中暮色沉沉,喜怒不辨,我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起身想要吩咐冬阳备醒酒汤时,却觉肩上一沉,被他按回了原处。四十六心不系身(2)冬阳端着热茶,正准备进门,李隆基头也不回地冷斥了声:&ldo;滚出去!&rdo;她吓了一跳,忙退了三步,李隆基又冷声道:&ldo;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rdo;她应了是,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