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窝里反,那可是六亲不认哪!我能理解他昨夜必定冒了大险,然而,他遭弟兄背叛的心情有多苦,我当时却没能完全理解,只忙着借机向他宣讲共产党人的纪律和情操,却忘记了他正挣扎在江湖道义和兄弟情分之间。等到日后经多见广我才明白,在这个时候讲革命道理,麻老二这类人非但理解不了,反而会在心里种下疑窦。因为,他当时还没接受过党组织的任何教育,之所以同意被收编,既不是为了参加抗战,也不是想要参加革命,而只是想投靠一方势力,是在找饭辙。
既然已经许下诺言,我就得向麻老二证明党组织的诚心诚意,绝不能失信于人,然而,我却没有一杆枪、一粒子弹可以给他,我的上级领导也没有。无奈之下,我只好请表哥替我在当地买枪、买子弹。
表哥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到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你不是在做买卖,而是要拉队伍。我只好说我这是怕他知道了为难。表哥说不是为难这么简单的事,麻老二为人反复无常,我信不过他,你也别上他的当。他没提起麻老二家三代土匪,必定是因为姨夫的身份让他碍口,但却给了我机会,恰好可以让我将一直想对他说的话讲出来。于是我说:&ldo;您知道的,抗日大业不分身份贵贱,人人有责,表哥您也一样。&rdo;表哥却说:&rdo;你还小,别搅和这些烂事,赶紧回家吧。&rdo;
见表哥到现在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只好正色道:&ldo;您对我说实话,您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抗日队伍,反而选择当汉奸?&rdo;表哥的脸色冷了冷,但没有发怒,而是反问道:&ldo;那么你选择的是什么?&rdo;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不能再隐瞒身份了,一拍胸膛说:&ldo;共产党,八路军。&rdo;表哥听到这话一阵苦笑,说:&ldo;你小子真是投错了胎了,你知道我爹你姨夫是怎么死的吗?六年前,也是共产党来拉队伍,跟我爹说得好好的,要共同起事,共享富贵,结果事情还没干成,他们倒先把我爹给&lso;做&rso;了,说我爹的思想有问题,不值得信任,留着反成祸害,我怕他们斩草除根,这才从家里跑出来。&rdo;
姨夫去世我知道,但事情的原委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入党晚,当年的事情没赶上。去年上级传达中央文件,清算白区工作中的&ldo;左&rdo;倾冒险主义,当时的领导也都检讨了自己思想上和行动上的错误,姨夫的事应该就是当年的错误之一。不过,少数人的错误并不代表整个党组织,而且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了,我们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是我知道,现在跟表哥讲这个道理,他未必接受得了。等到我把抗日队伍拉起来,地方上的形势变了,让他看到现在的共产党人有多么的宽厚仁和,他的想法就应该有所改变。
想到此处,我又换了个话题,说:&ldo;你不愿意参加共产党,但你可以参加国军哪,毕竟也是抗日救国。&rdo;听我这么说,表哥一下子笑了起来,说:&ldo;国民党最势利眼,要走他们的&lso;正途&rso;,就必须得家世清白,他们怎么会要我这个土匪的儿子?你别替我胡出主意,我还是混一天算一天吧。&rdo;见两头都说不通,我只好把话题收回来说:&rdo;我是受命来组织抗日武装的,你既然不愿意参加抗日,那就把我绑了去见日本人吧。&rdo;表哥笑道:&ldo;比起共产党和国民党,日本人更混蛋,我怎么能把你往虎口里送,你还是赶紧回家吧。&rdo;我说:&ldo;我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不帮我,也许有一天我真会死在日本人手里。&rdo;
表哥想了半天才问:&ldo;怎么帮?&rdo;我说:&ldo;还是那话,你得帮我买枪买子弹。&rdo;我看得出来,表哥很为难,但在这等关键时刻我绝不能松口,麻老二好不容易才同意被收编,我可不能错过机会,否则,上级领导一定会认为我优柔寡断,终无大用。最后表哥说:&ldo;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就帮你。&rdo;我问什么条件。他说:&ldo;第一是麻老二不能在我的地盘里作案,第二是买完枪之后你立刻就回家娶媳妇过日子,别再跟着共产党胡闹了。&rdo;
只要表哥肯帮忙,我什么都可以应承,上级派我出来,我就应该有便宜行事的权力。至于说事后回家,这也不是难题,反正来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常住,因为玉如受不了农村的肮脏,特别是用劈开的秫秸杆擦屁股这件事。
表哥说现在不比去年,那会儿国民党的败兵到处都是,枪便宜,现在要买可就贵了。我临来之前上级领导给了我三百元经费,姨妈也给了我一千元,我拿出一千二百元来给表哥。五天之后,表哥带回来三支步枪,一百发子弹,又过了几天,表哥又带回来两支步枪,都藏在王二姐家的炕洞里。他叮嘱我说:&ldo;我不能带手下人去送枪,私通土匪可不是好玩的,但你也不能去送,得让麻老二派人来取,枪一取走我就送你回天津,那些人你也就别见了。&rdo;
我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并没有听表哥的话。当天晚上,我和高占魁就把这批枪取出来送走了。王二姐没能拦住我们,便说:&ldo;你表哥可都是为你好,他疼你,你别不懂他的心。&rdo;
我确实不懂表哥的心。当我兴冲冲地赶到麻三姑家时,麻老二没在家。我把枪交给了他的手下,让高占魁牵着驴回去,我自己则进屋和玉如享受夫妻之乐,一点也没怀疑这其中会有什么危险。夜很深了,麻老二在外边敲窗子,说有要紧事,将我引到村外的乱葬岗子。我看到那里有他的三个手下,地上还有个大坑,一人来深。我当即被他们捆住手脚丢入大坑,上边一锹一锹地往下铲土,我在坑底被呛得直咳嗽,心中惊恐万状,忙叫道:&ldo;麻老二,为了五支枪你就过河拆桥吗?他妈的,难怪你娘说你眼皮子浅。&rdo;上边停了手,麻老二手中拿着个物件送到我眼前骂道:&ldo;小王八羔子你看仔细了,这就是你的催命符。&rdo;黑灯瞎火的我根本看不清楚,便道:&rdo;有话快说,有屁快放。&rdo;他说:&ldo;你小子才弄来五支枪,就有三支枪的撞针给锉短了两分,打不响。&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