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三娘,七叔敬你一杯!”
在陆安山那略显破败的家里,此刻正翻涌着一股欢乐喜庆的气息。
今个儿府韵楼把这半月的钱给结了,两位叔叔婶婶的高兴就别提了。
他们辛苦劳作半个月,辛辛苦苦地捕鱼,每日丑时三刻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在寅时初赶到云溪潭边。
拉动钻冰的器具,没有畜力可代替,冰面又滑溜地紧,哪怕脚上裹了麻布,能使上得力也不如在地面儿上。
起网的时候,不仅要花大力气,还常常因为冰面湿滑而摔倒。好不容易把网拖上岸,又得检查下网眼,顺带着把一些小的鱼或者其他种类的鱼扔回湖中。
这天气这般寒冷,手沾了水,那冻得就更厉害了。陆安山与陆安华两兄弟出力最多,这手上已满是冻疮,稍微一碰都疼得厉害。
苏云看着不忍,托着府韵楼来接货的小伙计给带了几瓶上好的蛤蜊油,让两位叔叔擦手。可两位叔叔都舍不得,他们苦惯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挣到口吃得,一月内能吃上次肉,每天能有一顿白米饭,这便是他们人生最大追求,那是在梦里才能发生的事儿。
吃苦算什么?用七叔的话说,他们农家人生来就是吃苦地。吃点苦,若能换上大好的白米饭,能换来肉食,那就是把这身肉都豁出去了也值了。
陆安山今日特别高兴,高兴地有些找不着北了。自打他生下来,经他手的钱最多地也就是十贯。
那还是当年娶媳妇时,他那苦命的爹娘求爹爹告奶奶地从族人那儿借来得。为了还上这钱,他那可怜的弟弟陆安华一直到22岁了才娶上媳妇。
看这满桌的好菜,有鱼有肉,那鱼是涴鱼,肉是羊肉,还有这上好的女儿红……
陆安山有种置身在梦里的感觉,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仅仅半个月,他就从一个吃不饱饭的人成了一个有五百两银子的富翁。
是的,五百两银子对于一个农家人来说不是小数目了。这可以置办起百亩良田,还能买头牛,这可就是妥妥的小地主了!
一亩良田,遇上好得年景,起码能打上250来斤的粮食,百亩良田……
陆安山这心里已算不出这该是个多大的数目了,他只觉得自己都被自己的展望给吓到了,他陆安山何德何能,怎能过上这好的日子呢?
“生下来便是个吃苦人”的概念已在陆安山的心里生了根,所以当幸福来临时,经历了过最初的狂喜后,他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七叔,这可都是你们辛苦劳作得来得,三娘是沾了您跟2八叔的光。否则光凭我跟喜儿还有二郎,这五百两银子不知要辛苦到哪天才有呢!”
苏云也很高兴,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也不假。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合作,就比她过去半月赚得银子还要多,甚至翻了好几倍,所以这话她说得挺真心。
“三娘,你别这样说……”酒精在陆安山的胃里慢慢发酵着,原本少言少语的他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若不是你,就这样的光景我跟你婶子想都不敢想……”
陆安山的目光变得飘忽了起来,“这羊汤喝着,涴鱼肉吃着,我总觉得跟做梦似得,连笑都不敢太大声,生怕笑得大声了,这梦就醒了……”
“谁说不是呢?”韩春云也是叹息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忽然起身道:“嗳,你们先吃着,我去灶上看看饭煮好没……”
说着也不等大家伙反应便起身进了厨房,没多久,众人便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抽泣声。
陆安华与仇四娘听着韩春云压抑着的哭泣声,眼睛也红了,陆安华喝了一口酒,道:“多少年了,为了这一口白米饭,一口肉汤,我们这一脉,那是辛辛苦苦劳作了三代人,娘临终前就想吃一口猪肉白菜馅的包子,为了这个,我跟大哥大冷的冬天,跪在族长那儿整整跪了大半宿,还是族老出面,才换来了一小袋子白面和一小块猪肉……”
眼泪顺着陆安华的眼角流了下来,衬着那满是起皮的脸,所有人都感觉到心头一阵发酸。
“可到了,娘还是没能吃上一口猪肉包子便去了……”陆安华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可不是……”仇四娘也抹着眼泪,“要是娘和爹还在就好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与苏云不同地是,这些人,包括陆喜儿和她的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是吃过真正苦头的人,而且是长期吃苦。
而苏云才附身没多久,说起来,顶多也就是受了些折腾,对于“吃苦”二字,她理解地并没有这样深刻。
她不知长期无肉,无白米饭,还要拼命劳作的滋味是什么样地。可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加上前不久那短暂的忍饥挨饿她倒也能有些感受。
这种茫茫无希望,无未来的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地。自己的母亲临终前不过是想吃口猪肉包子罢了,身为人子连这个要求都无法满足,那该是多痛心,多绝望啊!
“好了,两位叔叔,八婶,别哭了,仔细眼睛……”苏云不知该怎么安慰,因为他们的痛苦她没经历过,所以这言语也显得有些干巴,“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叔娘叔伯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地。”
顿了下又道:“咱们现在有钱了,还能把春生,春风送去读书,等他们有了功名,还怕再受族人的欺负么?”
“对!”韩春云不知怎么时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瓷盆,里面装着白米饭,她把瓷盆把桌上一放,擦了擦眼泪道:“三娘说得好!人穷不能志短!凭什么咱们旁枝生下来就是受苦地?”
“凭什么都姓陆,可那族学咱们的孩子却不能去上?!”
韩春云说着说着便面露怒色,把多年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以前陆安富不是老说咱旁枝对族里无甚贡献么?现在咱们有钱了,也给公中捐些,这样孩子们就都能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