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是我的朋友,但他们惧怕我,惧怕我正发生的变化。对此,我并不责怪他们。
我曾去森林里他们的家做客。我为他们修建的房屋非常舒适,正如我所愿。窗户外面林木高大,树影婆娑。轻风呢喃,透过铁闸吹进来,那么清新,像有生命的精灵。他们请我在他们餐桌前就座。艾莉森给我端来一钵水果,特克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太瘦了,艾莉森说。确实,最近我一直忘记进食。
我告诉他们外面世界的情形。膨胀的太阳正掠走地球大气。不用多久,这星球的地表都要开始融化。到那时,涡克斯将漂浮在一片熔岩浆的海上。
&ldo;但你能保住我们的性命,&rdo;特克借我前几个星期告诉他的一句话问我道,&ldo;是吧?&rdo;
&ldo;我相信没问题,但我觉得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rdo;
&ldo;去哪儿?&rdo;
尽管太阳膨大,太阳系并非全都不能居住。木星与土星的卫星都比较稳定。比如说,涡克斯可以无限地在木卫二灰蓝色的大海上游弋。那地方的大气,含毒量跟地球大气也差不多。
&ldo;火星,&rdo;艾莉森突然道,&ldo;如果你是认真的,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横跨星球‐‐火星上有星际隧道‐‐&rdo;
&ldo;没有,已经没了。&rdo;火星上没人存在之后,假想智慧生物也不再保护那星球了。最后一批本土火星人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灭绝了,他们的遗迹也已被彻底毁灭。最近几十年,星际隧道没再维护,已经腐坏垮塌了(我从假想智慧生物的数据库里获取的这一信息,这数据库已成为我的第二记忆)。火星已是一道封闭的门。
&ldo;可你说涡克斯中央区能像宇宙飞船那样飞呀。&rdo;艾莉森仍不肯放弃。&ldo;它能飞多远,走多快呢?&rdo;
&ldo;飞多远都没问题。但速度只是光速的几分之一。&rdo;
她不用解释心中的想法。构成世界群落的行星之间有星际隧道相连,但物理距离却相当远。其中一些世界之间的距离,在特克的时代天文学家就已测量出来。最接近的有人居住的世界距离地球就超过一百光年。要到达那里,需要几辈子才行。&ldo;但我可以修改时间进程,使之显得短得多。几百天吧,就主观感受而言。&rdo;
&ldo;可等我们到了那里,将不再是现在的世界群落了。&rdo;艾莉森说。
&ldo;当然。已过了几千年了。很难预测你看到的会是怎样的景象。&rdo;
她抬头看着外面的树林。一束束人工阳光从树荫透下来,像一个个明亮而模糊的人影。山坡高旷的穹顶为钴蓝色。这地方没有鸟儿或虫子。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
过了片刻,她转头看看特克。特克点了一下头。&ldo;那好吧,&rdo;她说,&ldo;带我们回家去。&rdo;
我让自己的物理身躯睡觉,然后开始界定一个球形范围,将涡克斯中心区及岛屿之下一部分也容纳在内。这一球形范围,构成了我们与外部宇宙间的边界。我们四周的时空呈复杂的新几何形状弯曲。涡克斯中心区犹如一粒子弹,从垂死的地球直冲太空‐‐虽然我们感觉不到,因为我进一步修改了空间的局部曲率,以制造一种重力假象。几个小时后,我们便已飞越天王星和海王星轨道。
特克和艾莉森曾表示过对此番旅程的好奇。我也很想给他们看一路上我们都到了什么地方‐‐我是说,直接让他们看,而不经过任何介质‐‐可是从涡克斯里面根本没法看到外部宇宙。对于人眼而言,它就如一泓耀眼的蓝移能量。即使是最长的电磁波,也被压缩而具有致命的威力。不过,我可以间或地截取蓝移光亮样段,然后调低速档至可见光波长,以制作出一系列代表性图景。我对这些图景进行编辑,并在艾莉森和特克树林里的家中展示给他们看。效果自然壮观非常,却并不那么让人宽慰。漆黑的太空中,太阳就像一团阴沉的余烬。在日光层边上,已看不见地球的影子。随着涡克斯中心区的缓缓旋转‐‐就这运动方式,我已懒得再改了‐‐星辰滚滚而过。&ldo;好孤单。&rdo;艾莉森低声道。
要是在外面的人看来,我们会显得不可思议:似乎处于黑洞边界,却不见有黑洞;一个不发光的气泡,但除了几缕辐射,什么也不见逃逸出来。
事实上,包裹我们的屏障比自然界任何所谓事件穹界的黑洞边界要复杂。人类语言里找不到任何词汇能描绘其运作方式,虽然特克问起时,我还是告诉他说,它既是一种屏障,也是一种导管。通过它,我与假想智慧生物随时保持着联系。当我们将年岁以秒来计算,我开始感觉到银河系生态系统漫长的成坏更迭‐‐弃置或垂死恒星留下的一片片空白,在假想智慧生物的培育下,正欣欣向荣的明亮的世界群落(其中只有一个为熟知的有人居住的世界),围绕新近形成的恒星与生物活动活跃的新生行星紧锣密鼓的活动。
但整个这里面不见任何人影或代理,唯有复制与选择活动毫无知觉的搏动。美则美矣,却空无如茫茫荒漠。假想智慧生物生态系统将滚滚向前发展,势不可挡,直至耗尽所能找到的所有重元素和各种能量源。当最后一颗恒星熄灭,假想智慧生物的机械装置将开采远古奇点的重力穴;而当这些奇点蒸发干,宇宙一片空洞的黑暗……噢,到那时,我想,假想智慧生物也将灭亡。但跟人不同,它们会死得无怨无悔。没谁会为之哀悼,也没有什么会继续它们遗留下来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