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决斗中,奥斯卡的优势在于网络:它无所不在的眼线和超强的计算能力。我的优势在于,我既没联网,也不是涡克斯本土人,从而使得我有些难以捉摸。因此,当我第一次提出要见艾沙克。德瓦利,奥斯卡很意外,但却乐意配合。当我坚持要艾莉森一同前往,奥斯卡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到底还是答应了。
后来才知道,艾沙克所在房间与我和艾莉森的套房并不远。他在靠船尾的医院单元接受治疗,距离我们仅几条走廊。奥斯卡陪同我们前往,对于一路上医护人员的侧目注视,概不理会。他不止一次警告我说,艾沙克伤势非常严重,看见时别被吓着。
&ldo;我见过的场面也不少,&rdo;我告诉他说,&ldo;也不是那么胆小的。&rdo;
结果证明,话说得太早。
艾沙克没有被监视,而是全天候有医护人员守护着。奥斯卡跟其中好几个人又是商量又是下保证,才终于获允进入病房。艾沙克躺在里面,全身都是维系生命的各种机械。
我第一次看见艾沙克_德瓦利,是在天赤星沙漠他父亲的院子里。即使在当时,他身上就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神秘‐‐一个青春少年,由假想智慧生物纳米技术杂合而生,成长于与全世界相隔绝的环境。当时在那荒瘠之地相处的一段时间,我从未真正了解他‐‐我怀疑没有任何人真正了解他‐‐但我对他很友好。我觉得他很喜欢这份友谊。我们所有被拽进时光隧道的人当中,可能只有艾沙克,最有资格获得这第二次生命。
但不是这一生命,我心里想,不是这般的生命。
那次涡克斯中心区遇袭,他大部分的身躯都遭到破坏,抢救出来的残余部分也被严重烧伤。如果艾沙克最终能活过来,这对涡克斯的医疗科学,对内植于他体内的假想智慧生物的生物技术,都将会是一次合格性验收。
我走近全身各种管线交织,身体犹如一个鸟巢的艾沙克。艾莉森一阵恶心,不敢靠前。奥斯卡则俯身在我肩侧。&ldo;他身体很多部分都需要再生,&rdo;奥斯卡悄声说,&ldo;他的左腿,左臂,肺……实际上,大部分的内脏器官。只有很小一部分大脑组织能救活。&rdo;
艾沙克的头嵌在一个胶状的兜帽一样的东西上,胶状物将他头颅缺损的各部分填补了起来。他的右眼、颌骨和两边面颊骨还完好,其他的部分则是淡粉色的泡沫物质。皮肤,骨骼以及大脑组织,都从里到外在慢慢重建,奥斯卡说。
我又靠近一步,艾沙克仅存的一只健康眼睛的眼球跟着我移动。我估计,这表明这活着的残骸下的确埋藏着一个人‐‐一个有证可稽的人。
&ldo;艾沙克。&rdo;我叫道。
&ldo;他可能听不见你。&rdo;奥斯卡低声道。
&ldo;艾沙克,我是特克。你也许还记得我吧。&rdo;
那孩子没任何回应。他那只潮湿的健康眼睛依然那么敏锐。他的另一个眼眶则像一只里面盛满猩红果冻的杯子。
&ldo;你受伤相当严重,&rdo;我说,&ldo;不过他们正在给你修复。得花些时间。你康复的过程中,我会时常来看你,好吗?&rdo;
他张开牙齿全无的嘴,叹了口气。
从艾莉森的神情看得出,这次看望艾沙克让她很生气,尽管我不清楚为什么。等我们从里面出来,到了人行通道,她终于向奥斯卡发作。&ldo;你不单是在给他做治疗,&rdo;她冷冷地说,&ldo;我看见有网络接口。你还给他联了网。&rdo;
&ldo;艾沙克跟一般人不同。你知道的。所有再生人当中,艾沙克是唯一早在被遴选进入时间隧道之前,就跟假想智慧生物有联系的人。他是涡克斯与假想智慧生物沟通最有效的桥梁。你以为我们能依靠语言跟他交流么?艾沙克需要与整个涡克斯交流互动,而不仅仅是我或你或芬雷先生或者任何其他人。&rdo;
&ldo;你这是将你自己的狂热嫁接到他身上。&rdo;
奥斯卡用自己的本族语回答了一句。
艾莉森后来告诉我,那是句涡克斯语谚语。大体翻译过来,意思是说:蜜蜂没有资格评判蜂巢。
我们一面向南航行,于此同时,涡克斯派出一队队无人飞行器,更加精细地测绘地球各大洲的地图。这些无人飞行器既是一般飞行器,也是航天器,在大气层的上限区飞翔,上面的摄像仪和传感器非常灵敏,足以穿透高空几乎永远不散的雾障。
飞行器是特殊设计的,专用于搜寻人类活动的痕迹,无论是过去,还是目前的活动。起初,所找到的都是些没有生命迹象的废墟。我说服奥斯卡,让我看看传回涡克斯的一些影像。但那些影像很平常,没什么信息价值。人类最后残留下来的好些城市都兴建在北半球陆地上(那些地方我仍记得是俄罗斯或斯堪的那维亚半岛或加拿大),但这些城市如今已被遗弃千年之久。现存的,唯一还勉强看得出来的是道路和建筑物基座,像疥疤一般散布在极地四周的沙漠中。除此之外,黄沙漫漫的沙漠里,再不见任何其他人类遗迹。
我曾在史书中读过关于人类逃离地球的记载。给人感觉似乎地球人的撤离非常井然有序,但事实却绝非如此。尽管通过星际隧道涌入天赤星的难民数量庞大,却也只是这颗星球上总人口的很小一部分。余下的人,因为与日倶增的极度贫困,几个世纪下来,全都死光了。他们要么因为耕地不断减少,庄稼颗粒无收而被饿死;要么因为厌氧细菌暴增,噎死了海洋,毒化了空气,被窒息而死。从海里渗出的硫化氢,使滨海平原与江河三角洲一片荒瘠,寸草不生;接着,数十年间,又以不可阻挡之势,侵入内陆,使内陆腹地也终究劫数难逃。森林遭到破坏,熊熊大火又释放出大量的碳,排放到日益变厚的大气中。气候就像是一口破钟,摇摆不定,数十载暗无天日的寒冷过后,随之又是数十载高温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