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经常忘记要照顾自己有机躯体的需求。我居住在涡克斯中心区心脏的量子处理器之中。而且,越来越多地,我开始住在假想智慧生物机械装置群中。这些云团一样的机械装置群,在我们穿梭于星际的途中,一直环绕着我们,或尾随其后。
我不禁想,当特克和艾莉森最终离我而去,不知又将如何。我将去到什么地方。我将变成什么。
艾莉森保留了,或曰继承了与之同名的那个人对写作的爰好。我发现她将从天赤星沙漠到涡克斯群岛大屠杀这期间,所经历的一切都记了下来。那些文字,一字一句地,用笔写在整洁的白纸上。我问她写给谁看,她耸耸肩。&ldo;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吧,我想。也或许更像是漂流瓶中一则口信吧。&rdo;
这岂不就是涡克斯中心区现在的样子么?一个漂流的瓶子,远离海岸,携带着血肉口信,它的玻璃在太阳和星光的炙烤下泛着绿光。
我鼓励她继续写,并记下了她给我看过的每一页内容:换言之,我将它存入到自己拥有的每一个记忆库中,不单是我肉身的大脑,还包括最高意志的处理器,以及围绕我们四周的假想智慧生物机械装置,即像云团一般的档案记忆实体。有一天,这些文字可能会成为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我建议特克也不妨写下自己的故事,但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我们坐下来聊天。每次我派遣自己的肉身去他们森林里的家做客,常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关于他的一切情况,凡是最高意志所知晓的,包括他告诉奥斯卡自己杀人的事,我全都知道。因此,他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ldo;我一心要了解奥林。马瑟这个人,&rdo;他说,&ldo;他一生下来脑子就受了某种损伤。他大多时间都跟一个姐姐生活在北卡罗来纳州。他经常打架,有时也喝酒,最后离家出走,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因为钱花光了,曾抢劫过几家商铺,有一次还把一个人打进了医院。他不是圣人‐‐远远不是。但在我着手自己那行动时,我对此一无所知。老实说,他不过是一个出生之际便遭遇横祸的人。要不然,他可能是另一番模样。&rdo;
当然,我们谁都如此。
我告诉特克,如果他将关于奥林。马瑟和涡克斯中心区的记忆写下来,我会连同他和艾莉森的文字,只要涡克斯和假想智慧生物生态系统存在一天,就永远保存下去。
&ldo;你觉得这有什么意义吗?&rdo;
&ldo;对谁都没意义,除了我们自己。&rdo;
特克说他会考虑考虑。
这两个人,艾莉森和特克,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我曾有过的唯一真正的朋友。我为不得不离开他们而难过。我希望随身带上一些他们的东西。
假想智慧生物生态系统是一座森林,草木繁茂,却无知无识。但这并非说里面就无人居住。或者不妨说,就很可怕。
这之前我就得到过一些暗示。我不是第一个进入假想智慧生物记忆库的人,尽管我的情况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在遭到生物主义运动彻底镇压之前,火星人曾偶尔有尝试,试图与假想智慧生物建立联系。地球上第一个建立起这样联系的人叫杰森。罗顿。通过占据假想智慧生物的计算空间,他得以死而复生‐‐至今还生活在那里,也许。但他的作用力,他的代理力,非常有限。(我突然觉得,这近乎就等于是一个幽灵。)先我们到来的许多非人类文明,也找到了它们各自进入森林的道路。
尽管它们的物理性文明早已衰亡和消失,它们依然存在于此。我很难探测到它们,因为它们伪装严密,以防假想智慧生物主机网络识别出来,将它们删除掉。它们进入到银河生态系统的数据搜集规程,以虚拟世界中有效信息簇的形式而存在。
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却非常难以识别出来。这些信息簇的内容分布极不规则,而且极其复杂。但里面的确有代理存在‐‐不仅仅是意识,而且是能影响外部系统的协议行动。
因此,我并不孤独!尽管这些陌生的虚拟存在物防范手段高超,我没法找到办法与之联系,而且如此的古老,又不与人同类,即使取得联系,也很可能不明白它们说什么。
自我们那次聊天后,差不多过了一年。突然有一天,特克什么也没说,直接递给我一沓纸,上面记录的是他在涡克斯中心区的经历。(&ldo;我叫特克&iddot;芬雷,&rdo;第一句写道,&ldo;故事中所记述的,是我现在的生活,而我曾认识、曾爱过的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死去,都早已不再。&rdo;)我除了一再地感谢,别的再没什么说的。
我们正要靠近一颗恒星,这恒星有一颗行星为世界群落之一员。我于是放慢涡克斯的速度,将动能倾倒进这一新系统的能量库中(以提升该系统的太阳的温度,但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几乎感觉不出来),然后开始调谐涡克斯与外部宇宙间的时间差。我们越过这颗恒星最外层的行星轨道时,我给特克和艾莉森看了一张截取到的图片。是寄主星的图片。从远在适宜人居住区域之外做轨道运行的一团巨型冷气团边缘望过去,这颗寄主星才仅仅露出一个可识别的圆盘形状。在这星系深处,便是那颗居住在上面的人称之为(或者说曾经称之为)云港星(有十多种语言的版本,就是没英语)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