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歌拂了拂马儿的眼睛,便缓缓踏入了城内。路上的货摊车马或紊乱地堆在一旁,或倒塌四散不成形状。散落一地的烂蔬果与麻布撕扯得不分你我,溢入鼻腔的皆是腐烂的臭味。
以及,若隐或现的妖气。
但这股难闻的味道绝不仅仅来源于此。
腐肉的气味太重,附近有死人。
李闻歌往城内走了几步,未到跟前便已能看清鼓楼上遥遥悬吊着的尸首,看穿着像是来此地震乱的兵卫。过去了有些时日,系挂的绳子松散开来,令一些尸身从高处坠到了地面,僵直的躯体与几乎被掏空的头颅摔得七零八落,鼓楼之下的场面可谓触目惊心。
而这些被曝尸的人中,最令人惊悚的便是那灰袍染血、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头颅并未受损,只是齐脖颈处被什么硬生生地拧断,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倒垂在胸前。
眼球似乎受到了挤压而被迫冲出眼眶,要掉不掉地风干在眉骨处。嘴巴大张,却被什么蛮横地用法杖杖身堵塞,只留一截凝着黑血的麈尾,如肮脏枯柴。
猎风吹过,干涸的躯体一动不动。
李闻歌掀起帷帽的素纱,将眼前的景象都看了清楚,脸色愈发凝重。
这妖怪好生威风,挑衅得不留一丝余地。
魔要修行之人的修为,这是仙宗与魔域的私仇。但妖喝的是人血,挖的是人脑,若任其祸害人间,便是身作修行者的失职。
据沿途巧遇的女弟子所说,灵霄阁曾与那妖怪对过几回手,但也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还是免不了让那妖怪跑了。
“不知那大妖是何来头,只晓得它少则修炼百年,多则上千年只怕也说不准。它还习得分身术法,化形甚可以一敌百,即便是内门师姐师兄们出手,也难决高下。”
思即此,李闻歌收回目光,转身朝城内走去。
天色骤阴,荒寂的孤城显得更阴森可怖了些。晚春时节仍是长夜,天黑得早,只觉自己未走几里路,身前身后便彻底暗了下来。
道旁时不时便有死相如白日所见那般的尸身,越接近县城郊的农庄村居,见得越多,想来应是来不及出逃就被妖怪所击杀的农户。身后静得惊人,身前浓雾渐起,如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等着她踏入其中。
城郊不比城中,人迹更为罕至。行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蓦地,李闻歌偏了偏头,似乎闻见几声微弱而急促的呼救。
她当即策马向东边奔去,心道:她已掐诀闭气,如今在妖魔看来当与常人无异。可她在此独行许久也不曾被它找上门来——
原是有了别的目标。
只是愈往东去,一股熟悉的香甜气息裹挟而来,愈发浓郁。
李闻歌眉梢轻挑,背手拔剑,将眼前的浓雾撕裂开。下一瞬,她闪身出现在了一处上了年岁的古宅院中,耳边的抵抗与求救的惊呼越发清晰。
剑锋擦着重重黑雾迅疾削去,只听得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嘶鸣,妖雾骤散不见踪影。李闻歌踏上房梁飞身竹林之中,追着那窜逃的妖气,长剑出手,将一团黑雾劈散。
绿光从中现出,那妖怪捂着受伤的躯干,嘶叫着甩动长舌,击打鞭挞剑身,涎水混着黑血滴落在竹枝上,霎时便将其腐蚀得千疮百孔。剑气灼人,妖怪已身负两伤,舌尖被斜斩的疼痛令其愈发力不从心,行迹便愈发迅速,散为云烟,如游虫一般钻入夜色之中,不见踪迹。
李闻歌收了手,看着掉落在地面上的一截舌头,正于潮湿的土壤中急切地腐烂,呲呲作响。
是只虺蜴啊。
不肯好好修炼,只想着横走捷径,害死了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化成这样一个不妖不鬼的怪物。
剑入鞘,她转身朝着方才的古宅,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尚未行至院门,远远便见有一红衣身影不安地蜷缩在马旁,被马儿不耐烦地用鼻尖顶着,喷出粗气。
“飞尘,不得无礼。”
那人听见她的脚步声,便抓着肩上被撕得面目全非的绸衣,从马儿身边艰难地起身,踉跄着朝她走来。在离她还有五步时,他停下了步伐,而后伏身跪地,行了跪拜大礼。
银朱礼裳,红绸覆眼,双手被粗绳捆绑于身前,这跪礼行的,自哪儿看都古怪。
“……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