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欣偏过头,猛地用袖口蹭了把脸。不知是擦着了哪里,抽着的痛。被按在地上这么久,到底还是擦伤了,只是她气火正旺,什么感觉都没有。
岑北亭伸直手臂,费力地够着放在桌上的医疗箱。他从中翻找到一根棉签,棉签中段是红色碘酒,从中间掰开,药水便会渗透到棉签的那一头。“过来点。”岑北亭说。
岑北亭要给她涂药,但许欣不肯。她甚至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更多一些,更深一些,因为这样岑北亭现在可能要好过点。
许欣不肯动,岑北亭便更为个勉强地支撑手臂,他的腰部承受不了上半身的重量,很快便将他疼得龇牙咧嘴。许欣吓了一跳,她连忙前倾过去。她双手抓这病床上淡蓝色的床单,目光下移,凝固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不敢看岑北亭,但是她能感觉到岑北亭的目光,他用棉签按在她的脸颊上,棉签是冰凉的,但岑北亭的视线是灼热的,鼻息间喷出的气息是滚烫的。许欣不敢动,好像怀揣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她知道为什么季月馨会向岑北亭告白,那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那是单纯、原始的荷尔蒙的吸引。
“你别乱打主意。”岑北亭涂匀药,扔开了棉签。他展开了双臂,耷拉着眼皮,困倦地靠在床头。
他只用看一眼许欣的眼睛,就能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
岑北亭说:“你别逞能,去找他们麻烦。”
他再次强调,“你听到了没?”
许欣嗯了一声,但岑北亭知道,她一点都没听进去。他叹了口气,又拿许欣没办法,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算了,也不怕你闹。”
许欣没说话。岑北亭的话她的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黄毛”,短短几秒钟里,她已经想出了个方案。她恨死“黄毛”,他们凭什么打岑北亭,凭什么?
岑北亭闭目养神地松了松脖颈,刚打的麻药的劲儿又上来了,让他昏昏沉沉。他撩起眼皮看了看许欣,问:“你今晚怎么办?”
许欣抬头看钟盘,已经很晚了,凌晨一点,她还在外面游荡。李月华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李月华应该跟吴建军在酒店过夜,压根不知道她没回家。
许欣坐着没有动弹,她觉得这沙发挺舒服的,在这里靠一晚上,其实也不赖。
岑北亭又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她真的太好猜,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他黑了脸,动了动正在打吊针的手臂,在病床上给她腾出了一片位置。“过来。”他说。
许欣抱着手臂,讷讷地说:“不要,我就在这里靠一下。”
“过来。”岑北亭再次说,他的眉头紧了紧。可能是这个动作抽痛到了伤处,他疲惫地说:“我肋骨断了,别气我了,成不?”
许欣张张嘴,对上岑北亭的眼睛,岑北亭看起来真的很累,好像多跟她吵几句话的劲儿都是强撑着的。许欣低下头,慢吞吞地靠了过去。她缩着身子,将身体很小的一部分躺在床榻上。
岑北亭抬了抬手,房间的灯灭了。许欣眼前又是一片黑影,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巷子里,但鼻尖萦绕着的又是消毒水的味道,她一点也不害怕。
岑北亭给她留足了空位,他很绅士地保证身体没有碰到她,手也没有碰到她,但他的热量就在那里,永远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大火球。
她闭着眼睛,放松身体,很快便进入梦想。
伤筋动骨一百天,岑北亭寒假的后半段,看样子就要这么在病房里度过了。
他每天委屈得要命,叽叽歪歪闹着要出去,但他这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只能杵着根拐杖到处乱窜。许欣去医院看了他几次,这几次之后,岑北亭便不许她再去了。许欣非要去,岑北亭便凶她,说,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跑来做什么?
岑北亭不让她去医院,她便去“黄毛”开地修车店门口蹲点,去图书馆查资料。她了解到,个体经营的小微型企业很大一部分都存在偷税漏税的现象,不查还好,一查起来就像是往站满人的操场里扔一块石头,一抓一个准。
许欣不断搜集举报资料,确保每天都有一封实名举报信能风雨无阻地被送到税务局大厅的群众来访信箱里。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天,吴岳冉知道了这件事。她去了“黄毛”的修车店,一脚踹在了“黄毛”的胸口上,“我草你妈,谁让你打她的?”
“黄毛”被这一脚踹懵了,几天未见,他看起来颓然,他额头上的伤疤还没好全,殷红的口子上贴了一块肉色创口贴。因为打架这件事,他和他的兄弟在派出所里蹲了一晚上,出来后依然不太平,数不完的人来找店里麻烦,黑道白道,两条道上都有。
有人砸了他们的机器设备;还有人查他们的账,发现他们不仅查出了税务问题,还存在大量操作违规、产品不合格的问题。
“黄毛”虽然平时带着他的那帮弟兄们指哪打哪威风得很,但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家,高中辍学后,他的父母怕他没有一技之长过不好,砸了老本儿才给他安置了这么个修车店,要是这修车店关门大吉,他一家都活不下去。
他忍着痛,好声好气地跟吴岳冉伏低做小,说:“吴姐,你这么就不地道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出头?”
吴岳冉拎起“黄毛”的衣服,呸了一声,说:“你他妈怎么不拿面镜子照照,我要你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