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动刀,年三十把该煮的肉煮了,该切的菜切了,再做一次大扫除,然后去澡堂洗个澡,这是过年的惯例。
吃了早饭之后,李双凤一直在灶屋忙活,张燕不想进去讨没趣,开始做大扫除。
家里三间屋子通着,东屋大些,摆了两张床,张传庆李双凤睡一张,张南跟张北睡一张,张燕住在西屋,这屋堆着粮食和两个衣柜,靠墙摆放一张很小的床,来时她太奶奶死后留下来的,东间西间没有门,两块布帘子搭着应付了事,只有堂屋装了一扇对开的木头门。
三间房子并不大,架不住东西多,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张燕打了盆水,抹干净茶几桌子柜子,琐碎叮当的东西整理一遍,拿笤帚扫好地,又把跟别人要的新挂历糊墙上糊上。
这些都做完已经上午十点,张燕顾不上腰酸,赶紧跑屋里找衣服,拿个袋子装起来,她的秋衣秋裤毛衣外套拉出来没一件是家里给买的,亲戚邻居东给一件西给一件,连胸衣都是被人的,她唯一的新衣服就是内裤和袜子,还多亏别人家讲究不给她,不然这些钱也不会让她花。
再想想东屋小床上摆着的两套新衣服,那是给张南张北准备好大年初一穿的,张燕止不住心凉,要是早点嫁出去就好了。
雪已经停了,张燕怕回来的时候化冻不好走,换上胶鞋出门。
昨天跟梅子约好一起洗澡,也不知道梅子等急了没有,张燕走的有点快,泥巴地上了冻特别硬,厚厚的雪层让乡亲们踩得跟溜冰场一样,几个小孩子在一段路上滑来滑去,把地面遛的越来越光溜,张燕咚的一声摔个屁股着地,几个皮小子正在路边玩擦炮,指着她哈哈大笑,张燕也笑,刚爬起来就见张梅提着塑料篮子往这边跑,她穿了一双防滑大头棉鞋,走的倒是挺稳的。
“燕,快点走吧,澡堂老板两点关门过年,咱走快点,不然花两块钱买澡票没洗好给赶出来了多亏啊,我早等急了,早上我姐喊我一起去洗我都没去,看我对你多好。”
“梅子,你真好!”
“当然了,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澡堂子隔了两个村,就算俩人走得快,也花了半个小时才到,梅子一路上欲言又止,洗完澡出来,还在那犹犹豫豫的。
“梅子,啥事?你就直说呗。”
“那我说啦,你得先答应我不生我气。”
“好好好,我不生你气,大小姐你快说吧,你看我头发都快结冰了。”
“哎呀,就是江涛啦,他奶奶想让媒人去你家说煤,他觉着自己名声不好,怕你愿不愿意,想先来问问你,我告诉他今天咱俩出来洗澡,可以趁回家的路上问,就当不小心碰到的,你要是不愿意,别人也不会说闲话,他就在旁边路上等咱们。”张梅说着往前一指:“你看,那不就是他。”
张燕正摸着硬邦邦的头发,听完愣住了。
张梅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你别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本来我不愿意,都是我哥他,你也知道,他玩的最好的兄弟就是江涛,他跟我打包票说江涛特别特别好,没眼光的人才嫌弃他家不好,谁要真嫁给江涛,将来一定享福,他说我要是真把你当朋友,就得帮忙找这个机会!燕,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笨,读书读不好,人也没主意,我哥说我就听了,你要是不愿意见,我,我就把他赶走。”
张梅又羞又惭愧,觉得对不起好朋友,好像是帮着外人算计她,急得语无伦次,张燕赶紧打断她,“梅子,我咋会跟你生气,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强子哥,你们说好那我就去见见。”
张梅立马笑了,没想到燕那么干脆,她拎着两人的衣服一马当先的跑了,留下空间给张燕说话,真希望俩人能成!
江涛早就等在这,他心里五味杂谈,一会很期盼,一会又很懊恼。
昨晚上他算完账,把钱揣兜里出了门,跟往年一样挨家挨户的还账,那些接到钱的老少爷们们还了借条,欢欢喜喜夸他是好孩子,说他以后有出息,那几家暂时还不上的,他也跑过去解释一遍,保证以后每天至少还多少多久能还完,也算得了好脸。
还记刚出事的时候,这些债主跑到家里,对着奶奶跟他骂骂咧咧,把能拉的全拉走,不能拉的也摔掉,没人给他们好脸色,奶奶抹了眼泪,拉着他赌天发誓说一定会还债,等一波一波的人都走光了,他们把被人卸掉的门板捡起来当床,把被人扔到地上的馍捡起来当饭吃。
从那天开始,奶奶省吃俭用,要带他还要还债,卖了粮食,捡破烂,他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他们舍不得花,很努力地挣,一点一点的还,一个一个还,早晚能堂堂正正做人,他一直记得奶奶说的话,人活着,就得顶天立地。
其实他是不急着结婚的,同龄的人当爸了他也不急,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他不能把自己看成可怜人,每人看得起他,他看得起自己!再说,他家这个状况,现在娶了谁就是带着谁吃苦受罪,等他无债一身轻的时候再说吧。
可是还过钱回到家,奶奶就一个人在那哭,说对不起死去的祖宗,对不起他爸妈,说他年纪大了,还一直不能给他娶媳妇,非逼着他说有没有中意的,她一定想办法去说。
中意的真没有!
他没有功夫想这个,最后被逼的没办法了,脑子里突然闪出了张燕,如果真的要找,他希望找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当媳妇,一个无论经历苦难痛苦都不会放弃的女孩子,张燕应该是这种人吧?
此时此刻,他见张燕走过来,鲜嫩嫩的在他跟前站着,紧张的手心冒汗,不过还是把想说的都说了。
“张燕,你别怪梅子跟她哥,今个早上我奶奶跑到梅子家去求,老人家年纪大了,别人不忍心拒绝她,你还小,我也不想骗你,就跟你实话实说。”
“江涛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年我七岁,我爷爷死的早,我爸为了出人头地跟人合伙做生意,我妈我奶奶在家守着我,家里开着小卖部,村里有个王八蛋叫二赖子,趁着我爸没赶回家,晚上借口买东西把我妈给欺负了,后半夜我爸回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喝了农药,我爸气昏了头,拿刀子捅死了二赖子,被判了二十五年,那一天我没了妈又没了爸,人笑话我看不起我,我娶了媳妇也得被我带累,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说到这,江涛有些紧张的看了张燕一眼,“你怕吗?还要听下去吗?”
“不怕,你继续说吧!害人的没人说,被害的反倒被人看不起,所以有些事情不能去计较,别管别人咋说,个人过好个人的日子。”其实这些事张燕听说过,不过听得再多也比不过当事人诉说的冲击大。
“所有人都说我可怜,可是还有更气人的,跟我爸做生意的人外地的,看我爸能干才找人介绍来跟我家合伙,本来也没多大交情,我家一出事他就卷着钱跑了,留下一屁股的债给我,这些年我一直在还钱,到现在也没还完,不过剩的不多了,我再努力点,争取两三年还完,以后挣多少都可以安心给自己家人花。”张涛看着张燕,如果真的能有这个以后,一定会好待她。
江涛不想说太多保证的话,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卑鄙,哄骗不懂事的小女孩,他最终说道:“张燕,我家的情况就这些,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回去认真想一想,你要是同意就告诉梅子一声,我让我奶奶找人说媒,要是不同意我也不怪你,以后你跟梅子一样,都是我亲妹子,我就是你哥。”
“江涛哥,如果我跟你过了,你以后会一直对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