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用了十天时间,终于把顾芳仪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因为身体还极度虚弱,便继续留在一善堂。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为母担心的宇文佑,听到这个消息毫无反应,依旧是之前的颓丧冷漠。最后似乎是被问得烦了,连母亲的房间都没进去看一下,直接走人了。
白子仁等人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样子,不会是高兴得傻了吧?
宇文佑去了长乐坊,十多天没见到东家的林泉水,很快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东家,派到南苑的人有消息说,后山林子里一共有十二个人,面目粗犷,身材魁梧,应该不是陈国人。他们发现有人跟踪后,想要尽快离开京城,咱们要不要先把他们抓了?”林泉水问道,正要再汇报别的事情,见到宇文佑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好住了嘴。
“林大哥,你觉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改过向善,可能吗?”宇文佑忽然问道,他以为只要对顾芳仪好,就算是孝顺了她,却害得她两次重病,这次能不能活过来还是两说。是他做得不对,还是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当然是可能的,不然哪来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林泉水笑着道,见宇文佑仍是苦恼不已的样子,暗道那个十恶不赦的人不会就是东家自己吧?东家虽然年纪不大,光是这半年就做了不少大事。
“不过这种事情也讲究机缘的,我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祸害。后来村子里的人实在受不了了,就把我赶出村子,我老娘背着铺盖卷儿,跟我一起走了。”林泉水说起这段丢人的过往,除了苦笑并没有半分火气,“我带着我老娘四处漂泊,我想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跪下舔我的脚趾头。”
“所以,你就上山落草了?”宇文佑问道。
“嗯,我把老娘安置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就一个人上山了。”林泉水说道,“说到这里,东家是不是以为我娘很纵容我?其实不是的,我从小没爹,我娘管我管得很严。可惜呀,有些人的坏是生下来就带着的,管的越严,到了管不住的时候坏的越彻底。”
人之初,性本恶,宇文佑心中念道,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混成了一方匪首,惊动了朝廷。山寨被破了,我拼死逃下山,想带我娘走。结果……”林泉水拳头紧握,显然是过了这么多年,仍是无法忘记那天的事情,“平日里哈巴狗儿似的几个小喽啰,把我娘给抓走了。他们要钱,我给,竟然还要我下跪。”
那个时候的林泉水,自然是不肯答应的。
“我当时想,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受这群龟孙子的侮辱。”林泉水眼眶微红,“知子莫若母,我娘知道我想干什么,又把我痛骂了一顿,然后自己撞在了刀尖子上。我娘知道,只有我一个的话,想逃出去很容易,她不想连累我。我娘用她的性命最后骂了我一次,竟然把我骂醒了。我生下来第一次听我娘的话,好好活着,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若不是遇到东家,我这下半辈子就守着那二亩薄田过了。”
“令堂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把你拉回老路。”宇文佑苦笑道,他遇到林泉水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些过往。原来林泉水就是恶人变好人的成功案例,今天还真是问对人了。
“不会,我娘就想让我平平安安的,在赌坊做事说出去不大好听,却没有危险,我还能做我擅长的事情,我娘知道了定会感激你。”林泉水说道,“东家,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由恶向善不是没可能,但一定得是心甘情愿。如果做的和想的不一样,那不就成伪君子了吗?就是做真小人,也不能当伪君子的。”
“又是心甘情愿!”宇文佑无奈叹道,“如果必须那样做呢?”
他对血脉亲情看得平淡,看在生养之恩上养活顾芳仪没问题。但要他效仿二十四孝,面上做得再完美,心里也满是冷笑和嘲讽。偏偏,一个合格的好人,最基本的就是孝道,他必须去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必须?我以前觉得杀人放火是必须,因为我要活下去,我要出人头地。其实我大可以去参军,或是做买卖,只是没人告诉我。”林泉水终于知道宇文佑的症结在哪里了,想了想说道,“属下认为,东家是聪明人,认为非做不可的事情那是一定要做的,只要换种方法就成了听安管事说,东家的母亲得了重病,东家茶饭不思,意欲殉母?”
宇文佑皱眉,安谨言竟然这么说他?顾芳仪死了纵然会让他彻底落入下风,但还不至于全无希望,情绪低落是真的,以身殉母就太夸张了。不过,换种方式?怎么换?孝顺孝顺,孝不就是要顺的吗?
“东家担忧母亲的心意是真的,这就够了,何必效仿那些死心眼的古人?”林泉水见宇文佑皱眉,再接再厉道,“我有个兄弟,跟他父母从来没有好声好气的说过一句话,连称呼都是老不死的,混账玩意儿,但左右邻居可没人说他不孝。”
“为什么?”宇文佑很好奇,他不喜欢老皇帝,也从来没有骂过他老不死。
“怎么说呢,人家就是能一边骂他爹娘老不死,一边把他爹娘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好好的。时间长了,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气,还笑着说他爹娘的精神头这么好,就是天天跟儿子吵架吵出来的。”林泉水笑呵呵的道。
“还能这样?”宇文佑若有所思。他跟阎君的赌约是为了证明人的善恶由心而定,而实际上,他一直在套用别人的条条框框,这样就算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他也不算赢。所谓当局者迷,如今知道漏洞所在,总要再试上一试。
从今天开始,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个“好人”,如果再失败了,他就认输。
见宇文佑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林泉水面露戚色,如果他年轻的时候有人指点,也许就不会一路错到底,他娘也不会死。唉,人不轻狂枉少年,只是这轻狂的代价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