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她从前一直未说,怕吓到了女儿,如今却不得不把利害关系讲清楚了。冬果尔氏到门口命自己心腹嬷嬷打热水来,亲自拧了毛巾,轻柔的给溪则擦脸。
“你是家里的嫡长女,伯爵府唯一的女儿,你就算不嫁给皇太子也不能不跟皇家打交道,有些事是你避也避不开的,既如此,何不妥善准备,临事手脚不乱。如今你的事已是定下了,之所以会在过明旨前传出消息,应当是主子爷的荣恩,给咱们多些时日准备。你想请你阿玛固辞,且不说主子爷肯不肯准,就算你阿玛为了你,上了折子,这事一传出去,与皇太子的亲事不成不说,这满天下,哪个男人敢娶一个差点成了太子妃的女子?这是跟皇上跟太子爷打擂台呢。即便你不在乎自己的前程,那瓜尔佳氏全族的前程呢?在这事上黜怒皇上,瓜尔佳氏谁还有脸面在朝野为官?你想不嫁,你爷爷第一个不答应!”冬果尔氏稍作歇息,在一旁细心的观察溪则的神色,见她密长的睫毛些微的颤动了一下,便知道她是在听的,于是继续说道:
“你阿玛刚点了福州将军,你堂伯是两江总督,你二爷爷是福建巡抚,你三叔是汉军镶黄旗副都统,你大哥领着御前侍卫的差使,乃是天子近臣,你二哥也已入仕初显锋芒,旁的哥哥长辈们还有大大小小的体面差事领着,瓜尔佳氏抬了旗,是正正经经的满人了,如此荣耀,满门荣华,你放眼京城内外,有哪家及得上?便是宗室王大臣也不能不给咱们家几分面子。
“伯爵府不是破落户,即便是嫁给皇太子你也能直起腰身说话,满皇宫的贵人哪个都慢待不了你,你父母亲族俱在,阿玛额娘不是有了荣华富贵就连女儿都能卖的人,怎会不为你打算?你如今这般模样算是什么呢?又能顶什么用?难道额娘的话你一分都不放心上?”
冬果尔氏说着,自己也难受起来,看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娇娇女,如今也不得不走出父母的庇护去经受风雨了。父母只能教养孩子,却护不了孩子一辈子,孩子长大了就要靠自己,哪里能一辈子都单纯下去呢?冬果尔氏擦去溪则淌下的眼泪,见溪则这般木然的样子,顿时心如刀绞,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溪则依旧是闷沉着不说话,冬果尔氏默然坐了一会儿就退出去,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想清楚。
门轻轻的被带上,溪则闭了眼,额娘的话,她都听进去了,石家绝不可能因为她不愿意就放弃这门亲事,她做了太子妃,瓜尔佳氏便是继皇太子生母赫舍里氏之后的大清第一国戚,此等尊贵,瓜尔佳氏岂能放过?她嫁入宫里,瓜尔佳氏也绝不会对她不闻不问,他们会在政事上给予皇太子帮助。
古代的人最重宗族,一个人若想飞黄腾达、富贵不断单靠自己是不够的,一个家族想要鼎盛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抱团在一起。石家如今的实力有多强,从她出去外人看她的目光就能窥测一二,族中做官的子弟遍布天下,这一批人加在一起的势力有多强,她也许不能真正的理解,康熙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康熙把石家和皇太子绑到一条船上了,可见他对皇太子有多信任和疼爱。
溪则想到这,更是浑身无力,若不是她强自撑着,恐怕得再晕过去一回。皇太子有索额图帮助,又有石家做岳家,到最后还能输的一塌糊涂,他是有多倒霉!
想起上午见过的皇太子,很端厚温良的一个人,见过他统共四回,第一次是她斥他无礼,而他谦逊的跟她赔不是,第二次是他解了她的窘迫,丝毫不计较她前回的不近人情,第三次是知晓了他就是太子的惊讶诧异,而他双眸含笑的望着她,第四次两人竟像是相交已久的老熟人。
如此风采飞扬的一个人,溪则想到他日后的耻辱境遇也是心疼同情,可再心疼同情也没想过要去陪他一块啊。
而现在,她却被康熙点了鸳鸯谱,被绑到了皇太子的这条船上,这要她如何坦然接受。
冬果尔氏再急也要先着手为石文炳打点行装,刘氏生了个女儿,冬果尔氏和石文炳商量了,她留在京城,溪则如今这般,她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就让刘氏陪着老爷去任上。
而另一边,胤礽也知道了。
那日他看书看得乏了,便起身往御花园里走,正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宜妃。宜妃郭络罗氏,皇五子与皇九子生母,如今至多不过三十如许,面上含笑,狭长的丹凤美目常含促狭,身段窈窕,容貌宜嗔宜喜,瞧着是个爽利的人儿。
胤礽退之一边,拱手行了一礼:“胤礽请宜母妃安。”
宜妃见是他,含着笑回了半礼,两人见过礼,宜妃身后走出一个小男孩来,对着胤礽恭身一揖:“胤禟给太子爷请安。”原来是九阿哥,胤礽摸了摸他的脑门儿,笑道:“叫什么太子爷?没的生分了。”
边上宜妃听着,眉眼不着痕迹的微展开,也道:“你二哥抬举,你就听着。”九阿哥应是,黑溜溜的小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瞧了眼胤礽,又低下头去,竟有些害羞。胤礽不由好笑:“你和十弟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扭捏。”宫里人都知道,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天生的冤家,便是一开始见着面说得好好的,到后头也总要打一架,有一回连皇上都惊动了。他这么一说,九阿哥更是不好意思了,一点一点的缩到宜妃的身后躲着。
宜妃调笑的拍了他一下,回过头对胤礽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给老九的笔墨他用着甚好,劳你费心了。”九阿哥今年六岁,到年岁入书房读书了,胤礽记着这一遭,命人送了上好的笔墨去,做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