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佐久子结婚之初,我一直不能接受她是我的妻子。形同腐木的我竟然得到如此美妙的妻子,简直像做梦。
佐久子是我最初的,也是唯一的女人,她是无可比拟的最好的妻子。我似乎透过她与外界和解了。也因为有她的存在,我才开始觉得活着并不坏,前途开始出现了微亮的灯光。我把家里装饰起来。对于把佐久子四周装饰得和她本人相配,产生了活着的意义。
我一面爱着佐久子,一面沉浸于近似恢复期病人那种充实的平和之中。
※※※
……灾难总是在已经淡忘的时候毫无慈悲地掌握人。有一天,在公司上班时,我突然站起来,恰像有事要出去一下那样,轻松地拿起帽子,走出办公室,然后一去不返。为什么有这样的行动,我自己也无法说明。只是不耐烦,无法形容的不耐烦推动着我……
都市中心也是时常有类似乡下被弃之不顾的空地,在我每天上下车的车站不远,沿着铁轨的地方就有一处。离开办公室后,我就走到这边来。
是个阴霾但仍有微弱阳光的初夏午后,当我经过无人的空地旁边时,看到稀稀疏疏生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黄褐色半枯萎的样子,瘦瘦弱弱的。也看到堆积的枕木,和孩子遗忘的破旧洋娃娃。再过去就是铁轨。我走到那里,看到清洁的枕木上面架着的铁轨时,听到轻微的声音。那是从前听过的声音,是从轨道传来的在远处行驶的火车声音。我像小时候把耳朵贴在铁轨静听遥远的未来或过去的音乐那样,茫然失神。蓦然,尖锐的悲哀贯穿我的胸膛。一会儿,当火车的轰隆声接近,巨大的火车迫近时,我已在吞噬一切的漩涡中。漩涡使劲的要把我吸近铁轨。我大声叫喊着,朝着「死亡」跨出脚步……
醒来时,杂草使我的面颊发痒,我似乎是倒在铁轨旁边潮湿的泥土上。看守平交道的人卷起裤脚管,向我这边走来,我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
我没有死是因为在千钧一发的剎那,受到本能的阻止吧?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把人推倒的风压?
不可思议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佐久子,在我被警官护送回家以前,丝毫想不起来。……
「累了吧?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车站候车室人很多,杂音、谈话声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隆隆回响着。而且扩音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我能够坐在椅子已经很勉强了,没有精神去留意周围的声音。
……那个人不是长峰吗?那我为什么会认为长峰跟踪着我们?若是长峰,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车站好吵,扩音器在说什么?」
坐在我旁边的佐久子把下巴埋在淡肉色围巾中,露出几分倦色回答:
「扩音器,不知道。」
它在报告什么吗?但我已懒得开口了。
「好,我去买票。顺便买一份报纸怎样?早上在家里没看吧?」
我摇摇头。早上我找不到报纸。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一手拿着报纸急急走回来的佐久子。她像个恋爱中的少女,美丽、年轻。而且对我几乎像别人一样新鲜……我精神抖擞地站起来,继续苦行吧!
※※※
那件事发生后,我就辞职了,而且从居住的t市搬到距离市区很远,偏僻的山脚下,开始过隐居生活。从那时起,长峰就成为我的主治医生,时常来临。
长峰是专攻神经症的年轻人,据说是佐久子少女时代的朋友。长峰称呼佐久子「小姐」成「佐久子小姐」,从不称呼她「太太」。据说他曾经在佐久子娘家寄宿过,所以有时候会问她一些我不知道的佐久子少女时代的家庭情况,但佐久子总是明显地露出为难的神色,把话岔开。显然有不愿意说的原因。
佐久子自动向我推荐长峰,却似乎不喜欢他的样子。这从她接待他的态度,譬如冷冷淡淡的恭敬,以及有时候忽然变成傲慢……从这些态度可以想象而知。长峰对佐久子怯懦到令人可怜的程度……几乎是表示卑屈的程度。佐久子正面看他时,他就突然胀红了脸,眼睛不知道要看那儿才好的样子。我想也许他是在佐久子家做书僮,换取学费,也就是主仆的关系吧。
长峰指示我要尽量安静,避免受到刺激,只能在附近散散步,和不要吃会引起兴奋的食物。关于我所说的病态的经验,他只说神经衰弱的人多半有这种症状。因为晚上会失眠,他把安眠药交给佐久子。
那时候我这样想过。
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也不是变态者,但长峰所说的神经衰弱也不正确吧?拿「生命之灯」的形容来说时,我是缺乏「生命之灯」的人。也许长峰并不知道,对我而言,世间……人生光线微弱,恰似隔着薄纸眺望一样……我是天生比活着更适合于死的人。娶得了佐久子这位美丽贤淑的妻子后,我才以为活着是有意义的。虽然如此,还是无法改变我的消极。
※※※
我们是预备到距离五站的海滨公园,那是把俯视大海的丘陵开辟而成的公园,从早春就续连不断的开着桃花、樱花、杜鹃花等,是全家人带着餐点来郊游的好去处。
火车乘客似乎有不少是要到这公园去的,虽然颇为拥挤,还是找到了座位。窗外灰色的房屋很快就消失,海岸线出现于眼下。海水是浓浓的蓝色,水平线一带朦朦胧胧。白色的浪头不胜寒冷的感觉。我恢复了几分冷静,翻开佐久子为我买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