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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没想到进黄册库这么难,顿时有些犯愁。
“……没有文书不能进,有就能进么?”李熙低头想了会,轻声说,“阁老,我如今身负监督之职,如果有人把状告到我这里来,我是否可以带他进去核查?”
杨思贤就说:“当然可以,如果是走正当程序进去的,我必不拦你。”
李熙闻言眼里一亮,却听杨思贤继续对他说:“但每次进去多久,进去看什么,都会被负责看守黄册库的那些人严格记录。另外进库之人在进出之时也要受盘查,以便确保他们的身份没有作伪,也没有随身携带纸笔,或是任何可供誊抄之物——这规矩就算是我去了,也是一样的。”
简而言之,进了黄册库,除去脑子里能记住的,别的什么也带不出来。
杨思贤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此刻把话说的委婉,末了还不忘回头,意有所指地告诫裴怀恩,神色严肃地说:“还有你,你也不要试图与他联手骗我,我知道你记性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过目不忘,手底下能人也多,但这世上会易容的人不少,上一个妄想靠易容混进库里的,已经被陛下砍了脑袋了。”
蓦地,裴怀恩沾墨的动作一顿。
“阁老说哪里话,是小殿下要做那掉脑袋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裴怀恩皱起眉来,不耐烦地说,“再说陛下早已严禁我靠近黄册库,我做什么还要去帮他,我活够了么?”
杨思贤一见裴怀恩这样,就知他方才是真动了心思了,只得无奈笑笑。
李熙要进黄册库,杨思贤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话也只能提醒到这,言外之意就是让李熙自己想办法,但若有朝一日,李熙真的手续齐全进到库里去了,没被别人抓住把柄,那么杨思贤即便清楚他进去根本就不是为了核查抄录错误,也会对他翻看黄册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管他记住多少,事后有没有按照记住的东西去查,甚至还会帮他打掩护。
李熙不是个蠢的,很快就听懂了杨思贤的意思,知道以杨思贤的性子,能退让到这步已是难于登天,更别提还能像方才那样,表面看似连声拒绝,实则却把进出之时需要注意的地方全提前说给他了,避免他做无用功。
思及此,李熙眼珠转了转,连忙对杨思贤作揖道谢,认真地说:“多谢阁老指点,阁老放心,我这次想进黄册库,其实是为了给裴尚书申冤,除此之外,我定不会再对那些黄册生异心,也不会损坏它们。”
杨思贤两指捻着胡须,摇头说:“你也不要与我说这些,你的主意很好,是我从前没想到的新办法,但我如今大约也已将它猜着个七七八八,咱们大伙儿继续对它心照不宣即可,旁的都不要再过口。还有我觉着,你此番顶着寒风来拜会我,既然入了我的门,好歹也该给我敬杯茶。”
李熙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杨思贤会忽然问他要茶水,面上有点无措。
“……是,是。”
有些事长辈既然开口,做小辈的就不能不从。说话间,李熙一边应承着,一边跑过去给杨思贤倒了茶水,并且恭恭敬敬地把这茶水双手敬给杨思贤。
“阁老。”李熙说,“阁老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必定会把这件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我的意思是,我一定手续齐全,程序正当,不令阁老涉险。”
杨思贤便郑重其事地接过茶水,先是低头喝了一口,才再说道:“傻孩子,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怕涉什么险?我是担心你脑筋太活络,遇事不走正路,只想捷径,反倒误打误撞地把你自己搭进去。”
李熙听罢有些汗颜,不禁抬手揩额。
这话怎么说的,其实他起初来找杨思贤,还真是存着让杨思贤直接放他进门的心思,并且心里还想着,如果杨思贤不放他进,他就自己悄悄潜进去,他从没想到偷入黄册库的罪名会这般大。
李熙想到这,心中对杨思贤的感激更甚,忍不住又作揖说:“无论如何,多谢阁老肯指点我。”
杨思贤垂眼看他作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余下这半盏茶也喝净了,方才伸手将他扶起,眼里略含责怪地说:“唉,才夸过你聪明,怎么这时又不聪明了,你现在既然已经敬了茶给我,怎么还喊我阁老?”
李熙听见杨思贤这样说,怔怔呆住一瞬,上半身尚且还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却是面露欣喜。
“阁老的意思是……入门、入门!”李熙睁大了眼,忽然高声说:“多谢、多谢老师!多谢老师允我入门!”
杨思贤便又开始捻着胡须笑,笑容很慈祥。
“唉,这就对啦。”杨思贤笑容满面地说:“我这一生所学不多,承蒙外面那些读书人抬举,倒也沽得几分薄名,小殿下若不弃,往后在私下便就这么喊我吧。”
话音刚落,李熙立刻就要再拜,甚至都打算跪下去行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了,却被杨思贤及时托住。
然而下一刻,还不等李熙开口,杨思贤身后的裴怀恩见状倒先不乐意了。他脸色难看地搁笔,几步走到杨思贤身旁来。
“阁老您糊涂了么?”裴怀恩皱着眉打量李熙,似是在忍耐,“怎么我才一会没说话,您就收了弟子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自我爹之后,您已有二十年没再收过弟子了,而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究竟何德何能——”
杨思贤不悦地出言打断裴怀恩,说:“你不懂,做师徒要有缘分,强求不得,更何况我都已经这个岁数了,就算是真想在自己临终前再认真教一个弟子出来,又有什么的。”
裴怀恩闻言把眉头皱的更紧,看着李熙的眼神总有点阴森森的。
“可是凭什么。”裴怀恩磨了磨牙,眯眼说,“阁老,我实在想不通,我比他读的书多,您如今怎么点头收下了他,却不肯收我?难道我从前没有想拜您做老师么?”
裴怀恩的眼神那样凉,李熙被他盯出一身莫名其妙的鸡皮疙瘩来,只觉自己这时好像是裸着的,极度惊诧之下,反倒忘了要行礼,不知不觉顺着杨思贤扶他的力道重新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