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卓然也醒了。他伸了伸双臂,马上就站起身说,他得洗把脸去见首长了。早饭会让通讯员来送,让骆芷兰在酒店里等自己。
经过这一夜,骆芷兰觉得自己无形中已经和卓然亲密起来。接下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就真的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了。
可是第二天上午9点刚过,骆芷兰的部门主任就来电话了,问她何故不来开例会?骆芷兰这才想起,周五上午是要开例会的,于是撒谎说,主任,我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在医院呢。主任有些不高兴,想是觉得她没有提前汇报很不懂规矩吧,但却很通情达理地嘱咐她好好休息。
放下电话,骆芷兰满脸通红。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翘班,第一次撒这样的谎,就为了这个卓然!
第29章我们都还在这里
骆芷兰和卓然的两地相约持续了也有半年多了,转眼就到了2003年。这个年份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个年份,它不是战争之年,却是中国人同非典型性肺炎这种疾病的战斗之年。国家采取了最果断有效的方式,对来往疾病发生地城市的人进行隔离。同时,人员外出到别的城市一律严格筛查。而军营这个铁打的营盘,自然是不允许有任何机会接触病源的,除却派去支持前方的医护人员和临时警卫的人员。
骆芷兰是个记者。记者在战时是要冲锋在战场,记录战况的。故此,她也战斗在一线,每天和同事们戴着三层厚的口罩,去各条战线上采访大家抗击非典的事迹。同时,按照社里的要求,记者们都不被允许外出。卓骆的约会就这样,在非典的肆虐之下自动取消了。
数月以来,每周都要奔赴云市的习惯,让骆芷兰的内心有了一种冲动,就是每逢周末,都会想到卓然,想到他英挺的身姿耸立在自己面前,并带着自己走街串巷,去海边,去公园,或者坐在某个人流稀疏的角落里你侬我侬,消遣人生。突然间没了卓然,突然间不要去云市,她有些不适应。好像还不仅仅是不适应,她分明觉得心里有隐隐的担忧。她想,或许,这段没有什么缘由的所谓爱情,就将得到一个无言的结局了吧?想到这些,她甚至还泪流满面。
不过,因为有过与卢箫的无言之结局,骆芷兰在心灵层面上已然不再脆薄了。她知道,有些故事,注定要以忧伤收场;有些爱情,或许只是来自己的生命里走个场;有些人,只是她人生里的过客。并且,有的人一生过客无数,仍然留不住一个心意相通的;而有些人一生只遇上一个人,却从此不离不弃。这算什么?命运吗?或许就是。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在走到尽头之前是无从知道的,所以追思和遐想,似乎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最好的方式就是坐下来,风来了享受它的抚触,雨来了接受它的洗礼,花开了倾听它的绽放,一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来了,就毫不犹豫地牵住他的手。
想到也许会和卓然从此不见,情侣变路人,骆芷兰的内心却不太慌乱,全不像当初想到卢箫的时节,内心仿佛沉落在深渊里。她想,这或许就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并且有过失败的经历,故此结痂过的伤口更加耐打击吧?
周末刚过,卓然来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自己前一段时间去执行任务,执行任务期间没法打电话,不知道她是否找过自己?
骆芷兰实话实说了。卓然有些生气地说,我不找你,你竟然就不思念我吗?难道我们缘浅情也浅吗?
骆芷兰说,全国形势如此,我们还能够再续缘吗?
卓然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像话,我说过要和你分开吗?我既然没说,就是一诺千金,不离不弃。
骆芷兰有些感动,隔着疾病,隔着几百里的空间距离,她不知道卓然能不能想象得到自己此时的心境。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只要你不变,我就不会变。即使你变了,我也不会变。
卓然说,行了,我相信你,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去接触非典病人。
骆芷兰也叮嘱他不要离非典病人太近。
但是后来,因为上级有命令,卓然却被派往非典的最严重的地区去出差。半个月以后,他执行任务归来,又被部队隔离了半个月。
在他被隔离期间,电话也不太容易打,便通过通讯员给自己寄信。可是信件到了骆芷兰这里的时候,往往又经过数度检查,两个人的信息便仿佛在慢车道上徘徊。即便如此,两个人却感受到了这种交流的不易,都有些乐此不疲。
分离了四个月以后,非典总算被控制住了。天空也仿佛晴朗了。骆芷兰被派往青岛去采访两个城市的旅游资源交流活动。那是骆芷兰第一次乘坐轮船出行。坐在有五层楼高的客货滚装轮船上,看如此大一舟船在海上飘摇如一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包括sas,包括她,当然也包括沉淀在她和越来越遥远的卓然心灵里的那抹情愫。所以说,人行万里路,可能会改变人生。假如就这样在距离上与卓然拉远,情感势必也要远了。
青岛也是个海滨城市,政府把海边都空出来,留给人们尽情饱览风光之用。房子都沿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绝不以破坏大自然来雕琢美。虽然,骆芷兰在的那几天,青岛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太阳也一直是影影绰绰,但这个城市确实很漂亮,特别是满城市里种植的剑麻和蔷薇,它们深刻地留在了她的心里。七天的采访时间里,骆芷兰被青岛的亚热带植物和风光撩拨得有些流连忘返了。她甚至还跟同行的领导请示,说要去崂山看看。小时候她读过崂山道士的故事。那道士据说会穿墙术。她想到实地去感受一下那神秘的崂山。可是考虑到安全问题,领导不让她单独出行。
在非典来临之前,骆芷兰从来不觉得灾难离自己有多近。可是非典让她切身感受到了灾难的恐怖。大自然提供给人类无限美好的事物,同时也会将可怕的事物呈现给人类。生命可以悄悄来临,也会悄悄离去。灾难面前,多么坚强的人都可能倒下。命运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变数的。所以,且行且快乐吧。重点是要让自己随时收获想收获的。不论是人还是风物,亦或更多。
去不了崂山,骆芷兰总觉得有些遗憾,更雪上加霜的是,领导要她写此行的侧记。而且要有深度,有厚度。天啊,深和厚,这两个词太沉重了。骆芷兰决定在回去的路上就构思,毕竟,工作才是她的衣食父母。没有工作,她的生存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爱情会撤离,朋友也可能走开,一切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随风而去。
乘船八个小时回航的时候,骆芷兰没有枕着波涛入睡。她从夜晚开始就一直坐在夹板上看天上的星星和海上风光,听汽笛啾啾。在海上,在摇篮一般的客货滚装轮船里,她觉得星空格外美好。星天和大海在许多时候似乎会在远方重叠。怪不得,麦哲伦和那一切勇往直前的航海家们打破了地球是方的,或地球是平的天盖与地盖的论调,而代之以地球是圆的这个事实。在海上,你看到的情形就是天海连在一起的。只有在球体上,才可能看到远方天海的交接,不是吗?她还幸运地看到了日出。日出前,苍茫的海面上突然变得冷了。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球在那一刻似乎消失了一切的混响。鸟儿不发声,人不发声,大自然似乎在静候什么来临。只有客轮与海相触时发出的哗哗的水声成为天海之间唯一的音响。